文丨*海龙
那天,他路过街头,看到一位老人正在卖柿子,通红圆润的一篮柿子看起来煞是养眼。他突然有了吃柿子的兴头,他感到自己似乎有好多年没有吃柿子了,不知道是柿子远离了自己,或是自己遗忘了柿子。
他买了几斤柿子回家,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品尝,却尝不出过去那种香甜、爽口的滋味。他拿着那个咬了一口的柿子在手中翻转着看,看不出与过去的柿子有什么不同。“怎么就尝不出那种味道了呢?”
他记得,他门前那棵老柿子树结出的柿子就很好吃,又脆甜又爽口,那味道他至今在回味。他尤其记得,秋风吹起的时候,满树的柿子就熟了,秋阳中一颗一颗缀在稀疏、斑驳的枝叶间,像挂了满树的红灯笼一样,整个院落就成了一幅画,显得格外的温暖和喜庆。
老柿子树在灶房的窗户前,是爷爷种下的。柿子树高大挺拔、枝繁叶茂,像一片绿云一样把院落遮掩在其间,露出青色的屋脊。他和邻家的孩子经常在树底下游戏,抢山羊、捉迷藏、种莲子,有时他趴在树身上,感觉树皮和爷爷的皱纹一样深,那树似乎和爷爷的手一样温暖。
夕阳的余晖正照落在高处的墙头上,墨绿的柿树叶指向碧蓝的夜空,几粒星子明亮着眼睛的时候,他一家子经常在树底下吃晚饭。爷爷常坐在靠树的位置,桌边就他和那只大*狗最不安分,在人群中不停地钻来拱去,一刻也不肯消停。有时,喝酒的爷爷会夹着一块肉往他的嘴里送,他咂巴了几下又吐了出来:“酒好苦!”“这个*崽,这么会试味呢!”爷爷笑了。饭菜的香味,引来了邻家的孩子,饭桌就显得更加热闹了,整个院落似乎要被孩子们的笑声哄抬起来。
自从吃过柿子之后,他就喜欢上了柿子的味道。当满树油绿的枝丛中开出无数柿子花的时候,他就开始守着柿子树,也开始了与爷爷的捉迷藏。当树上的柿子长到鸡蛋大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地想尝一尝。趁着爷爷睡着的时候,他和几个小伙伴找来一根长竹竿,几个人举着往树上一阵乱捅,果子、枝叶就掉了下来,也惊动了屋里的爷爷。爷爷捡起地上的断枝、跌伤的青果,心疼地说:“这些猴崽,果子还这么小,怎么能吃啊?”“都这么大了呢,你是小气爷爷。”一群孩子嚷嚷。“不信啊,你们都来尝尝。”爷爷向着不远处的猴孩们招手。看着这群被生柿子酸涩得龇牙咧嘴的孩子们,爷爷笑得胡子一抖一抖的。
柿子成熟的季节,乡邻们都爱来他家串门,围着看这棵老柿树,啧啧称赞。这时,爷爷笑起满脸褶子,就像他喝了一点米酒的样子。柿子终于可以下树了,母亲从屋里搬出高高的长梯,父亲提着篮子小心地爬上去,一颗一颗地摘。那一树的柿子红就被装进了篮子里、竹筐里,浓缩成了一团团浓烈而腾燃的色彩,似乎聚拢了整个秋天。摘柿子的时候,邻居家也来帮忙,小孩们更是围着柿子树欢呼雀跃。这一天,院落就像过节一样闹热。
爷爷一户一户上门,把摘下来的柿子,一小筐一小筐地分给左邻右舍的人家。于是,整条村巷都弥漫了柿子的清香。那时,他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要把自家的柿子分给别人呢?爷爷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说:“你吃过根爷爷的野鸡肉,吃过宝叔叔的八月瓜,都忘啦?”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条巷弄的,就是一大屋人呢。”爷爷摸着他的头说。
后来,他上学了;再后来,他去外地上学,离开了家。每年柿子成熟的季节,母亲总会托人给他捎来一包柿子,就会让他想起家乡的味道。他的室友在品尝了之后,都说他家的柿子很甜、很脆,很想和他一起去看看他家的柿子树。
那个秋天,他特别想念家,想念那一树的柿子红。他径直回家,带着那个学生式的背包。回到家的时候,他看见爷爷坐在那棵柿树下,背景是疏落斑驳的枝叶,是一树的柿子红;母亲在杂房门口喂鸡。蓦然看到他身影的那一刻,爷爷和母亲的眼里似乎一下子涌满了欣喜,看向他的目光和门前落下的阳光一样温暖,他感觉心蓬松得像天上的一朵云。
在经历过若干次工作上的辗转迁徙之后,他也已然两鬓斑白。那时,爷爷老了、走了;父母老了、也走了。他忽然感觉,似乎很久没有回去过了,似乎把那个山旮旯的屋子遗忘了。在看到街头那位卖柿子的老人、尝了一口柿子之后,他突然那么强烈地想回家去看看,看看那棵老柿树。这种渴念,就像醉酒的夜晚,爬起来痛饮家乡满缸清冽山泉时的感觉一样。
接待他的是一位儿时的童伴。“你好久没回,屋门前都长草了。”走在前面的童伴喃喃说道。他的面前,青苔爬上了墙根,风雨斑驳了窗格,时光烙印在高墙,青色的屋脊粗糙了、也凌乱了,紧闭的大门不再像往日一样打开,哗哗地流泻出一地阳光。他看见,那一树柿子红孤独在夕阳里,一些柿子掉在草窠里,碎了,也乱了,乱了一地的落红。
他站在门前,掏了掏荷包,一时怔在那里,他竟遗失了回乡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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