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天除夕，大白天的便飘起雪花，渐渐在地上积了起来。
紫苏去内务府取炭，不多时带回来一筐，只是生起火来格外呛人，我受不了这味儿，让她把炭火灭了，灌了个汤婆子抱在手中，又裹上厚实的棉袄。
“常在小心冻着。”紫苏将炭盆撤出，忧心忡忡的，“今天外边下雪，晚上还是不要出去放烟火了。”
我咬了嘴唇，不做声，紫苏知道我这是不肯听劝，便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怎能听劝？入宫大半年，皇帝从没翻过我的牌子，眼见着和我一批入宫的秀女一个个得宠，最高的那位已经升了荣嫔，坐上一宫主位，而我却只能在这里用着下等的黑炭——我又怎么甘心？
今夜除夕宫宴，皇帝宴请嫔妃，却与我这透明的小小常在无关，若想见到皇帝，只有在放烟火时一搏了。我暗自思忖，却也害怕这外面的天寒地冻，只嘴上逞强：“不打紧，只去一会儿便回来。”
夜晚，我算着时间要到了，便让紫苏拎着我要用的东西，快步向御花园去了。因着天黑还下雪，我一时看不清，与从旁边宫道来的人撞在一起，灯笼打翻在地，里头装的蜡烛登时灭了，只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哎呦”了一声，我心里咯噔一下——是荣嫔。
“见过荣嫔娘娘！”我赶忙拉着紫苏跪下，不敢抬头。
“你是何人？”荣嫔身旁的宫女声色俱厉，我身子伏得更低，只听紫苏在一旁磕头：“奴婢该死，冲撞了荣嫔娘娘。”
“娘娘，好像是两个小宫女。”天太黑，那宫女看不清我和紫苏的模样——就算看清了也不一定认得，便猜测了一番，荣嫔许是今天心情不错，没跟我俩太计较：“除夕之夜，本宫不欲罚你们，就在这雪地里跪上半个时辰吧。”
见众人簇拥着荣嫔走远，紫苏拽了拽我的衣袖，示意我起来：“地上凉，常在小心身子。”
“可是。”我有些为难，“荣嫔娘娘方才不是说了要跪半个时辰吗？”
“无妨，方才天黑，还打翻了他们的灯笼，荣嫔找不到咱们。”紫苏催着，将我扶了起来，“常在快些走吧，不要误了放烟火的时辰。”
我和紫苏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了御花园。雪下得不如早上大了，放烟火正合适，我和紫苏站在人群后头，远远地看见帝后二人并肩站着，离二人稍近些的是位份较高的妃子，再远些的是各宫的主位和几位贵人。
“常总管呢？”我冷得直打哆嗦，将手掌放在嘴边哈气，朝四周观望着，“紫苏，快去找找常总管。”
紫苏应声去了，不多时回来，脸上带着气愤的神色：“常在，常总管说那事儿别再提了，提多了要受罚的。”
“受罚？”我有些惊讶，不过是在烟火会上为皇帝献一舞，何来受罚一说。
“往年皇后娘娘是不管妃嫔们这些小心思的，只是今年太后回宫，将昭华宫那位捧了上来，协理六宫，对这事儿管得特严。”紫苏说着，叹了口气，“听说前两天，荣嫔就在那位手下吃了亏。”
昭华宫。我在心中想了想，原来是太后的亲侄女慧贤妃，平日里就张扬跋扈，恃宠而骄，荣嫔遇上她自然讨不得好。
“真的不试试吗？”我心有不甘，过了这个时机，再想等皇帝就太迟了。有不见者，三十六年，我会不会也要在这宫中蹉跎岁月？
“常在快走吧。”紫苏替我将披肩揽了揽，挡住迎面扑来的冷风，我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入目是灯火映照下皇帝俊美的面庞。
回宫后我便脑袋昏沉沉的，想来是吹了些冷风，第二日便病了，好好修养数日，听紫苏讲同我一宫的福答应已经升做福贵人了，以后见了我却是要由我来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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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我身体刚感到轻快些，便听守门的小宫女红穗说福贵人来了。紫苏挑起门帘迎她进来，我急忙下榻要行礼，福贵人却把我拦住，又替我垫了垫枕头。
福贵人此人大方端庄，是正经的大家闺秀的模样，太后甚为喜欢，因此赐了“福”字。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想着她本来同我一样是入宫便不受宠的透明人，不知是怎么突然得了宠幸。
“妹妹身子可好些了？”福贵人说话温温柔柔。
“劳姐姐挂怀，这几日好多了。”我微笑着答，“只是没恭喜姐姐晋升……”
“无妨。”福贵人轻轻摇头，截住我的话，“妹妹也要努力才是。”
说是努力，皇帝若不传召，我这样低位的妃嫔又有什么可努力的呢？我仍然得体地笑着，眼睛里却满是酸涩：“妹妹省得。”
福贵人来这里仿佛是真的为了看望我，与我聊了一会天后便离开了，留下一坛从梅花上采下的雪水。我命紫苏把水收着，紫苏笑道：“没想到福贵人也是个风雅的人，竟然也玩这收集雪水的花样。”
“定是从上面学下来的。”我不以为然，“去打听打听，近日出了什么事情。”
晌午时紫苏布了菜，果然又提起这坛雪水：“常在果然看得通透，用雪水烹茶是慧贤妃的主意，引得下面的人都来学。”
“学是学了，品尝的人却没有闲情逸致。”我笑着，让紫苏取了些出来烹茶，入口果然有清冽的梅香。
傍晚时我取了琴坐在房里，自从福贵人晋升后搬走，这荣福宫就只我一人了，故而也能自在抚琴不怕扰了哪宫娘娘的清净。我正弹奏着，忽而眼前的光被人遮住了，以为是紫苏，便没抬头就问：“怎么了？”
紫苏不语，我疑惑，仰头看去，差点将琴弦拨断了——站在我身侧的分明是皇帝！我看着他的眼睛，一时竟忘了行礼。
“爱妃吓到了。”皇帝抚上我的脸颊，突然将我拦腰抱起。床幔放下，紫苏替我俩熄灭烛火，恍惚间，我还在疑惑皇帝怎么突然到了我这里来，也没人通传。
第二天一早我是惊醒的，急急忙忙唤了人来替皇帝更衣，担心误了上朝的时辰。皇帝走后我还晕乎乎的，若不是紫苏提醒我要去向皇后请安，恐怕我还要在床上赖上一会儿。
我受幸的消息此刻应该已经传到各宫的耳朵中了，我心下惶惶，不由抓住紫苏的手，紫苏凑过来，在我耳旁低声道：“宫里现在传开了，皇上本翻了丽嫔的牌子，但半路被常在宫里的琴声勾走了。”
“丽嫔。”我喃喃念着，脑中浮现出她美艳绝伦的脸庞。宫中头一份受宠的慧贤妃和荣嫔皆凭好家世，而这位丽嫔则是颜色姝丽，阖宫上下，无人能及。
到了皇后的宫殿外，果不其然接到了一众妃嫔派来的宫女们探究的目光，我挺直了脊背，等待皇后的宫女过来通传。
这是我头一次因为侍寝来请安，皇后对我倒是和气，赏了我几样新奇的玩意，见我在她宫里吃了几块梅花糕，便命人做了一盒交予紫苏。待回到荣福宫，我见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向宏站着，手里还捧着一卷圣旨。
“何常在，接旨吧。”向宏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别有深意。
我跪了下来，愣愣地听着他读完了圣旨——皇上封我为嫔，赐号锦，从此我便是这荣福宫的主位。我接下圣旨，在向宏告退后又接到了各宫送来的赏赐，一时间礼物堆了满堂，这是自我入宫后头一次见到的繁荣景象。
“娘娘。”紫苏此时已经改了口，眼里泪汪汪的。她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丫鬟，一直都为我的处境担忧不已，如今终于能松口气了，“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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