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将至的时候，总有一种紧张匆忙的感觉。想起小时候过年，实在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吃白馍，穿新衣，放爆竹，收红包，走亲戚，长见识，还会见到久违的荤腥，打打牙祭。与小朋友一起，攀比谁得到的压岁钱多，交流谁的新衣服样式新颖时髦。因为爱慕虚荣是人的天性，无论大人小孩，无论贫富贵贱。寒酸贫穷总会遭人嗤笑，有伤自尊。那时候过年气氛热烈，城镇自不必说，农村各队都要排戏，演戏。扭信子，闹社火。舞台虽然简陋，但图个高兴，图个喜庆。一进入腊月，母亲就开始忙碌，为新年做准备。买两毛钱的粉莲纸糊窗户，从学校或大队部要回旧报纸裱了炕围。
头上用报纸折个帽子，扫帚上接个棍子，把屋子上上下下打扫得一尘不染，黑乎乎的锅台，也用白土泥漫过，屋子一下亮堂起来。男人要理发，女人要烫头。即使剃个光葫芦，也要起明发光，清清爽爽，精精神神。以新的姿态迎接新年。
年三十，屋里的大门、小门、都要贴上春联，窗户上糊上窗花。连猪圈、羊圈、牛圈、鸡窝，都要装饰起来。房前屋后的树上，也要贴上红纸。抬头见红，出门见喜，新年的开端，图个吉祥喜庆。用一个干净整洁的环境迎接亲戚的到来。小孩子要添置新衣，出门见人，不能总穿得陈旧破烂。提前准备给老人送的礼物。亲戚中小辈如果有全灯的，除了蒸老虎馍，鸡娃馍，寓意孩子生龙活虎，一路大吉；还须准备手电、钢笔这些贵重的物品。以至于正月十五，年就算过完了。小孩的灯笼在十六晚上要烧着，不再保存。常常使人感到惋惜和怅惘。年怎么不永远过下去？那该多好啊！但那时物质匮乏，粮食欠缺，过年，对于庄户人来说，实在是过难。许多小孩子没有新衣服穿，就将旧罩衫洗洗，有人甚至出门走亲戚要借别人家孩子的衣服。人家也要出门，就需要避过，在人家不用时再开口。这还须关系特铁的。有些小孩子买不起爆竹。妈妈告诉他。人家放鞭炮时，你跟着看，听响声，一样热闹。说起来这是多么无奈伤心的事啊！
又到年关，回忆往昔。艰难困苦也成甜蜜过往。捡拾遗落在岁月长河中的珠贝，采撷抛撒于人生旅程中枯萎的花朵，追忆那些曾经温暖过我们心灵，并助推我们成长的亲情、友情和乡情。山，还是原来的山；河，还是原来的河；年，也还是原来的年。只不过岁月的流水冲淡了我们原有的那份悠闲，世事的变迁让我们丢失了原来那种暖人的情愫，激烈的社会竞争和快节奏使我们遗弃了本该有的那种清欢和淡泊。在这物质已经相当丰富的时代，人们反把对物的过分强烈的渴望，提升到一个不适当的位置。这完全是精神匮乏带来的。叶芝说过，对已经消逝的时代富有激情，充满热情，是一个内心敏感的象征。其实，他并不见得是真要回到过去的时代。
常常想起过去的过年，我们现在是多么幸福啊！
一九七六年大年三十，我在漫天风雪中踽踽独行。整个冬天，我都随水库工程队给‘碱沟’二号信箱用石头砌排水沟。搬石头活路累不说，沟道里冷风嗖嗖，浸人骨髓，许多人手脚都冻烂了。同村重庆市回乡知识青年晓宏，尽管有海绵护着，两个脸蛋也冻烂流脓。年终，同伴们相继领到了或多或少的工钱。唯独我的工钱杳无消息。张刘村的赵生昆是会计，我冒雪往访，他外出不在。那时没有手机，连电话也没有。他母亲听我说明来意，连忙让座倒水，絮絮叨叨地埋怨儿子做事不缜密，亲切地安慰我耐心等待。并用新出锅的肉包子款待我。在老人一再劝说下，我吃了两个包子，有点不好意思。老人说：“我娃到姨屋里就不要客气作假。可怜的下了一冬苦拿不到工钱，真造孽啊！你什么时候能攒到姨门下呢。”我虽身上寒冷，但听了老人温言温语，心里暖暖的。好不容易生昆回来了，却说账已交给领导，其他事并不明白。让我到盛家找工队队长盛添增，他肯定知道情况。送我出门时，漫天皆白，风搅着雪，白茫茫一片，已辨不清哪是田地，哪是道路了。凑巧舅舅家就在盛家，大体方位再熟悉不过。尽管有点儿遗憾，但仍心存感激地深一脚浅一脚到盛家添增家。添增也弄不清原因。就先借给我二十块钱，让先回家过年。年后终于弄清原因，是父亲在信用社有贷款。信用社中途截留了工钱，还了欠款。此后，我常常想，那次经历虽然让我体验了人生的艰难和窘迫，但老人善良的感情热流，以及添增慷慨帮助的义举，长时间地充溢于我的胸间，温暖着我人生严酷的冬天。
一九七九年，我师范毕业开始实习，除夕夜回到家里已经很晚。父母早已睡下，母亲悄声问我：“你爸明天要到塬下卖蜡烛，你没事的话，如果想去，也一道去!”。我答应了。决定与父亲一道。父亲听了好友恒泰叔的劝告，从供销社买回粗洋蜡。用恒泰叔提供的模子，并由他示范制作方法。要将年前辛苦了半个多月的劳动成果卖出去，尝试着从中赚一些生活费，聊补家用。我一个大小伙，怎能坐在家里悠闲自在？大年初一早早起床，吃过我妈下的饺子，我与父亲、弟弟带着蜡烛，一路朝西，下烟囱沟，过零口，出征临潼渭河北边雨金、河寨一带，走村穿巷推销蜡烛。村村镇镇都洋溢在新年的喜庆气氛中，到处是鞭炮的霹雳啪啦的爆响声，和穿着新衣的喜庆的娃娃们。人们都忙着过年，我们从早一直到晚，卖出不足一半。大概是农民购买力相对较低；再则大概离舅舅家给外甥送灯笼蜡烛的正月初四，还有几天时间。初四一般乡村的灯笼集就开了。人们到集市上买灯笼，顺便就捎带着将蜡烛买了。中午时分，走过一个个空空荡荡村道，大家都在家里吃年饭，我们却在这异乡推销蜡烛。情绪低落的时候，突然想到苏轼的诗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苏轼这样的大师，与弟弟前往汴梁赶考，想到人生的飘忽不定，有这样的人生感悟。联想到鲁迅的《一件小事》里说，民国六年的冬天，大风刮得正猛，因为生计关系，不得不一早在路上走。一路几乎遇不见人。连留学归来已在教育部供职的文豪，也难于避免俗务所累啊，而况我辈！人常说：“年好过，日子难过！”加之一冬干旱，连水浇地也因不能及时浇灌，龟裂着一道一道大口子。乡村土路上的淌土足有几寸厚。归途中，看着笼里没卖完的蜡烛，满面风尘的我和弟弟有点儿泄气，父亲安慰说，这离十五尚早，我们的本钱已基本回来了。想他老人家年过花甲，还跟我们一道辛苦，深感惭愧。人生中或因生计，或因人情，或因意外，本该团聚幸福的时刻，却不得不奔波劳累。参加工作后第一个大年初一，就是在引车卖货中度过的。
一九八一年腊月二十三，我就职的大王中学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放寒假了。这年家里打庄基，盖新房，主粮吃完了，也拉下了一些饥荒。父母就将过年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其时刚参加工作，月工资44.5元。经济上常常捉襟见肘。好在学校的同事们亲如兄弟，上自学校领导，下至一般教师，甚至连脾气不怎么好的厨师，在我寻找购买建房木料过程中，尽心竭力帮忙联系、砍伐、拉运，我已心怀感激。现在面临这个难题，杨哲辉、田民川等老兄了解了我的困境，替我出主意，想办法。帮我从蓝田县许庙（玉山镇）买回黑豆，换成粮票，不够再把自己结余的粮票凑到一起，通过熟人帮助倒成面粉。费尽周折，从大王粮站买到两袋富强粉，解决了我的后顾之忧。提前提取担心老鼠作祟，放假日雪厚坡陡路滑。同路的王化龙、师宽荣老师帮我带了一袋。我们一步一滑地前行，推着车子一路说说笑笑。到阎村街上，已是掌灯时分，他们也都到家了。借着积雪的反光，我独自摸索着推车前行。走走停停，到家已是半夜时分。一家人看到面粉，喜不自禁。家里过年缺粮的难题就这样顺利解决了。
一九八三年寒假，我闲得无事，就跟村里的同学从油脂公司买了生花生，炒熟后卖。跟着学习了炒花生的技巧。先将沙子炒热，然后再加盐、扫水。既要炒熟，又不至于炒焦；既不能折了太多的分量，又不至于沙子咯口。当时渭南街道流行的顺口溜说“卖花生的都姓郭，一斤只称七两多。被人发现尽胡说，列眉瞪眼拿锤戳。”我因为渭南熟人太多，就独自带到临潼去卖。尽管临潼我们师范同班同学不少，同级的更多。就选择在华清池旁偏僻的巷子，并且破帽遮颜，一则减少见到熟人的几率。同时避免市管人员的纠缠。谁料想怕怕处有鬼，没有遇到临潼的熟人。倒有蓝田华胥的老同学周长江，因与临潼接壤，放假闲游，跑来买花生，意外邂逅。聊叙别后情形，奇怪我们家里怎么有花生，我应付他说“队上种的。”实际上我们处于旱原，哪里能产花生？还是年轻脆弱的玻璃心虚荣心在作怪啊！
一九九五年，我在临渭区人大工作。其时，区上财政困难已初露端倪，工资开始拖一个多月才发。加之刚买了房改单元楼，不好意思给家里开口，就买比较便宜的黑面粉。少不更事的孩子们吃饭时嘟嘟囔囔，嘴撅脸吊。年前打算给大
女儿买身新衣。原以为小女儿好哄，谁料年仅三岁的她穿上售货员阿姨推荐的新衣，死活不肯脱下。只好买了，她兴高采烈，活蹦乱跳地走了。原计划満灯的两个外甥女的礼物，可让她的老爸受了作难。
以后的日子里，我们的生活随着国家改革开放，加入世贸组织，跟着祖国逐步富强的步伐，个人和家庭收入水平也逐步提高，再也不会为衣食住行发愁，再也不会为了逢年过节劳心费神。时光荏苒，短缺经济时代离我们远去了。这是多么伟大的事啊！改革开放带来了中国社会翻天覆地的巨变。人民生活水平已今非昔比。发生了根本的改变。现在，过年，再也不是小朋友们的美好憧憬和期盼。物质极大丰富，吃穿不愁，粮食充足，肉蛋奶平常都不断。过年常提前到酒店订餐，享受悠闲自在的快乐时光。再也不是让人为难的事情。
近年来，不少人举家到海南越冬过年，到越南岘港过年，到泰国普吉岛过年。过年不再是为嘴忙活。图个潇洒、浪漫。吃海鲜，观美景。体验热带风光，领略异域风情。就像现在物质极大地丰富一样，雪落的少了，不再那么寒冷。但雾霾却来了，一些人的精神也空虚了。过去，我们缺的是年货，缺的是物质；现在，缺的是年味，缺的是亲情。
庚子年的春节，本来打算举家去成都过，女婿早将酒店和高铁票买好。谁料疫情突如其来。只好作罢。新冠病毒颠覆了我们过年的议程。使许多人有家难回，有亲难见。但我们有手机、有电脑、有网络。就地过年，为了更好的复工复产。宅家过年，一样的可关心国家大事；可写锦绣文章；可知四海波澜。疫情缓解后，高铁飞机，任我翱翔。地球村再也不神秘，异域风情，他国风光，我们尽可饱览。一带一路，已把我们同世界紧密的联系在一起除夕之夜，通过视频和网络，我们仍可以互祝良好祝愿。围坐一起，品美食，看春晚。总结过去的一年，展望美好的未来。我们的日子将会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天比一天更加美好！
作者简介：郭大放，网名大爱晶心，临渭区人。现任渭南市财政学会秘书长。文学爱好者，书法爱好者。有诗歌、散文在省市报刊杂志或网络媒体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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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春节，即农历新年，
是一年之岁首
主办：渭南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主编：赵粉绒
本期编辑：小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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