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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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9/8 20:16:00

顺着延续“村脉”的青石板路,深入大石庄村小广场,高高垒砌的台基上,一座混砖结构的古戏台耸立眼前。“安宁大石庄滇剧传习馆”几个烫金大字于门楣正中。台口两侧,“滇剧传承新韵新声瑰宝响云天,风光锦绣古迹古镇俊杰高岱岳”的对联尽显古镇之韵、国粹魅力。

年6月,大石庄滇剧传习馆被昆明市非遗中心授牌为“昆明市传统戏剧滇剧传承基地”,也成为了昆明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承基地。

推开门板,后台泛黄的墙面上,各类获奖证书与旌旗交相辉映,历届滇剧演员的照片似乎在诉说着那些未曾被时光湮灭的岁月……

滇剧源于中国内地的秦腔、徽调和汉调,于清乾隆年间形成,受到川剧和京剧的影响,流行于云南和四川、贵州部分地区。明末至乾隆年间,襄阳、丝弦、胡琴等3种中原戏曲声腔和部分杂调传入云南后,遇到了云南方言、风土人文以及丰富的民间音乐,唱腔便改成了方言,音乐也融入了众多民族元素,声腔不同,韵味不同。可以说,在保留了中原戏剧观赏性的基础上,极大地接了地气。

匠心传承只为一腔古韵

大石庄人爱看滇剧已沿袭近百年,年,村民杨兴存、许进才、许世玉等人到昆明务工,一逮到空闲就溜到东寺街茶馆听戏。只听不够,还要跟着台上吊两嗓子,一来二去便学会了滇剧的唱念做打。回村后,这身武艺便再也丢不下。说干就干,几人随即拉起草台班子、招募演员,开始在大石庄附近各村演出,受到群众欢迎,风靡一时。

年,老艺人许世玉收了第一个正式的拜师弟子王顺祥。当时王顺祥只有12岁,一开始,只跟着跑龙套、演配角、学文场(演奏术语,戏剧乐队中管弦乐器之总称),拉主弦胡琴。入门以后师傅开始给他传授武场(与“文场”相对,过去也指打击乐的乐师。传统武场乐器有鼓板、大锣、铙钹及大小堂鼓等。)和唱念做打。“小时候文化生活匮乏,个把月看场露天电影要走几十公里。”因此,王顺祥特别珍惜这个机会,再累也不觉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年,勤奋好学的王顺祥出师,成了团里的台柱子。

像一颗种子,滇剧在群众土壤中逐渐萌生,在世代血脉中滋养传承,形成了安宁大石庄独有的传统剧。

年,村里凑了份子钱,搭起了土基戏台。围坐在戏台前看戏成了村民最主要的文娱活动。每逢大年三十,大石庄村的村民都不约而同抬着凳子汇聚到戏台前占座看戏。“人山人海,房顶上都是人啊!”回忆起《穆桂英送降龙木》那场戏,王顺祥激动不已,随着台上鼓点激越,锣声喧天,“穆桂英”等身披旌旗踩着鼓点里三圈外三圈的“赶路”,脚下跺起的灰尘将台上一干人等淹没其中,大有策马奔腾之观感,部分“小将”被腾起的灰呛的前仰后合,引得台下既好笑又感动。“那时候条件差,戏台简陋,为了不再起灰,每场戏前,团里就组织大家上山摞松毛,松毛往台上一铺,果然压制住了起灰的局面。”

年,文化大革命中的“破四旧”运动让演出中断,艺人逐渐流失,传统剧陷入低潮,大石庄滇剧进入了寒冬。

“那个时候不敢唱,我就悄悄躲在家拉胡琴。”每天地里活干完,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关上门窗,抱起胡琴,一拉就是几个小时,忘乎所以。好几次王顺祥因为拉胡琴,忘了火上还烧着饭,当然免不了要烧坏几口锅,最后落了个被家人埋怨。

年的改革开放让传统戏浴火重生、再见天日。随后,团里专程请昆明市滇剧团的老师到村上指导。王顺祥、杨继功、沈春文等剧团演员第一次接受到了正规的滇剧教学。

小戏台成了村里的精神支柱。惩恶扬善、教化育人,一方舞台尝百味人生。即使是不懂戏曲的人,面对滇剧,同样能感受到一种独特的美。那些铿锵有力,缭绕不绝的唱腔,那些惊艳了时光的扮相,那些承载着过往的戏服和道具,都在这热热闹闹的掌声与喝彩声中明明灭灭,恍若隔世。

上世纪80年代,滇剧混合着花灯的灯绞戏在县街、八街、禄丰、晋宁一带十分红火。但好景不长,90年代,大家忙于发展经济,村里青壮年纷纷外出打工,加上老艺人逐渐离世,演员队伍青黄不接,剧团开始走下坡路。近十年间,剧团没有排演过一场,戏台前一片荒芜。

“不能让滇剧断在我手里。”年,王顺祥发现刚嫁到大石庄村不久的高艳辉嗓子极清亮,是个唱滇剧的好苗子。

“叔,滇剧里唱的啥我一句也听不懂,再说我一个村妇,也不识谱啊。”王顺祥刚说明来意,就遭到了高艳辉的拒绝。

再次登门高艳辉家,王顺祥拎上了家里唯一的电器——长江牌录音机,还搬空自己珍藏的滇剧磁带。“不着急,你慢慢听,听出感觉了来找我,我教你。”

王顺祥的锲而不舍让高艳辉感动,便接下了录音机和磁带。听了五年,高艳辉渐渐听出了滇剧的韵味,一张嘴,便一发不可收拾。

本以为再也无缘戏台的王顺祥,也在此时转机徐然启幕。年,安宁举办文化艺术周,朋友找到王顺祥。“《水漫金山》还能不能唱?”那一问,重新燃起王顺祥内心的热情。

一户户上门,王顺祥找到曾经剧团的老艺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这样,一扭戏剧“曲终人散”的宿命,剧团演员们又重新聚在了一起。“时间太赶,没时间好好排练,但好在大家都有功底。比赛结束,观众们反响挺好。”在随后的几次比赛中,剧团屡屡抱回了奖牌,昔日盛况重现,剧团演员个个备受振奋。

年11月,党的十八大报告强调:建设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体系,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受此鼓舞,大石庄滇剧团的演员们更潜心于演技和角色,《围隘口》《拷红娘》《金娘送兄》《出征》等优秀剧目不断,演出活动更加频繁。

匠心锻造“台上一分钟”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每排一场戏对王顺祥和演员们都是考验,首先要挑,根据剧本中生、旦、净、丑特点对演员声腔、动作等角色扮演进行分工。比如旦角,分正旦(又叫青衣)、老旦、花旦、摇旦等。正旦稳重,唱功繁重,花旦活波开朗、敏捷伶俐,摇旦泼辣刁钻、腰灵腿活。老旦步履蹒跚、唱腔低沉如此云云,做工必合其人之身分,神气必合其事之形容,腔调必合其词之语气。其次就是抠,抠唱功、抠动作。去年十月,团里新排剧目《杨门女将》节选的《出征》,剧中杨门女将在战场上完成趟马(戏曲中以舞蹈形式表现人骑马行路)、抛马鞭、连续空翻等高难度动作。马鞭代表每个女将坐骑,手执马鞭一甩、转身、一收动作利落美好。一开始演员们不顺手,马鞭绕起来容易缠手,甩不出花样。一遍一遍丢,一遍一遍收,“杨门女将”个个手掌都磨出了血泡,硬生生“降服”了这五穗马鞭。

“这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前空翻和对翻,团里演员平均年龄超过50多岁,平时要干农活,跟专业水平哪能比。”为了学空翻,饰演正旦穆桂英的高艳辉没少摔跟头,一对翻大家就摔成一堆。省滇剧团老师下来指导时捏了一把汗,“这哪行,剧没排出来,人先摔出问题来了。”最后,在老师建议下,将剧中女将前空翻改成了侧手翻。

今年春节期间,剧团在村里为乡亲们连轴上演了一个星期的《出征》,观众场场爆满,演出获得了空前成功。虽然效果很好,但不能完成前空翻这种特殊的表现手法,成为了高艳辉的一大遗憾。

除了动作、唱腔,滇剧化妆也很是讲究。为了让人看起来更精神,首先要吊眉、上妆、勾脸谱。因为条件限制,剧团不能每次都从昆明请老师来帮大家画,演员们就自己学、互相帮。只要专业老师到村里指导,大家都如饥似渴,牢牢杵在老师跟前学化妆,每每总忘了轮到自己上台。

演员最怕勒头,因为盔头(梨园行话,是中国传统戏剧中人物所戴各种冠帽的统称)会像紧箍咒一样把人紧紧箍住。一开始不习惯,勒几个小时下来,演员们都头晕眼花。但即便如此,演出前她们仍一丝不苟地戴网巾、裹水纱、勒盔头。

戏行有言:“宁戴烂,勿戴乱”。剧中人所穿服饰该配什么盔头,有着严格的规定。皇帝的蟒袍配王帽、九龙冠;元帅的蟒靠(戏曲中将帅等角色所穿的铠甲)配帅盔、夫子盔;绿林好汉的密门纽扣侉衣和英雄衣配缀满绒球的花罗帽。此外,书生戴文生巾,龙套戴报子巾,兵卒戴虎头帽,劳动人民戴白毡帽,渔人樵夫戴草帽圈等等。配戴错了,就会闹出张冠李戴的笑话来。

刚接触滇剧时候,演员们只听录音机没看过录像带,赶场时也曾慌乱中将青衣王宝钏所穿的黑色女褶子与王金钏的相府千金彩绣宫衣搭错。演出开始台下就阵阵骚动,花旦杨秀珍所演的王宝钏一嗓子唱毕,台下终于嚷出声“王宝钏嫁与薛平贵,上脱日月龙凤袄,下脱山河地理裙,素衣素服寒窑苦等十八年。穿错了穿错了。”瞬时,台上台下全盯着台正中的“王宝钏”,场面甚是尴尬……

这也难怪,滇剧不同花灯,一场剧下来连角带龙套二十多名演员,文武场加灯笼、扇子、文房四宝、茶具、马鞭、刀、枪、棍、棒等一千余种道具不在话下。别看演员画上妆、勾上脸谱、着上戏服精神抖擞,水袖一甩,唱腔一开,那叫一个“有范儿”。但演员在后台化妆的过程,却很是神秘。

老话说得好“吃饭别上厨房,看戏别上后台”,“后台管的好便能井然有序,管不好便是乱作一团。”管理道具、服饰可是技术活,团长王顺祥介绍,剧团里原有个杨建超师傅专门负责这个繁琐的工作。“很多小物件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哪场戏用到哪些道具,杨师傅总能做到心中有数,稳而不乱。”就怕演员们穿错,每次戏前杨师傅都要提前看录像查资料备好功课。正月里儿子娶媳妇,正赶上村里唱连轴戏,但杨师傅从头至尾都没有离开过后台。杨师傅去世后,团长王顺祥不得已挑起了管理后台道具、服饰的担子,“感觉力不从心啊,再也没有以前那么清爽、顺溜啰。”

除了跑龙套可以临时抓人顶替,剧团里的每个人都是一人一角,缺了谁,这台戏就演不成,也因此,即便家里有再大的牵绊,时间到了便要上台,这是一种责任,更是每个人心中对滇剧地执着。

有一年在《大登殿》中饰演摇旦王金钏的演员代忠兰得了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团长和演员们都一再提出改剧,但代忠兰坚持要上台,团里只好请乡村医生来帮她输液,一边化妆、裹头一边打吊瓶,大家为之动容。轮到她出场,代忠兰二话没说针头一拔便“噔、噔、噔”上台,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有一回《韩琪杀庙》中饰演韩琦的老演员突然去世。十多年没上过台的王顺祥被临时抓了“壮丁”,王顺祥不识字,便由团里的其他演员一句一句给他念剧本,时间赶,戏份重。王顺祥几夜没睡,勤加苦练,做到唱必字斟句酌,音正腔圆。演出当日,60岁王顺祥板路稳、吐字真、音色沉,设身处地,唱出了韩琦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为素昧平生的村妇喋血破庙,无不动人视听。

当然,唱滇剧,有苦也有乐。去年在甸苴村连演了三天的《游御园》,途中遇大雨,观众纷纷抬着凳子躲进家,但台上演员却不能跑,硬生生淋着雨演到结束。下到后台,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笑得前仰后合,一个个都稀糊的脸,哪还有杨贵妃和唐明皇的影子。

每晚8~10点是大石庄滇剧传习馆的排练时间,雷打不动。“平时要干农活,没有时间练功。”饰演老旦角色的张学珍家住县街独房子村,每次到大石庄排演去来要一个多小时,但生怕自己跟不上,几十年来张学珍从来没有缺勤过。

擅长饰演丑角的沈春文,学戏之初,家人很是反对,处处责难,但这一坚持就是四十多年。现如今全家都变成了滇剧迷,爱人也入了团,跑起了龙套。为了让儿子安心唱滇剧,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毅然解下头上的纱帕交给沈春文,“拿去,给你们剧团里裹盔头去。”

在家人的支持下,王顺祥经常自掏腰包管吃管住请省市滇剧老师到村里指导,“搞滇剧困难很多,剧团现状是缺钱、缺人、缺物,没有像样的大靠,我们就自己从牙缝里挤出来买,但无论多难,我们一直在坚持。”

匠心坚守非遗传承

为了更好地宣传弘扬滇剧文化,去年市非遗中心组织大石庄滇剧团演员到昆钢一中、安宁一中、温泉中学等学校开展“戏曲进学校”活动。“我一直在琢磨如何能让年轻人在这种古老的艺术中找到兴趣。”每次进校园,有学生叽叽喳喳跑到后台与演员们讨论起滇剧表演、服装、妆容,都让王顺祥兴奋异常。

“现在剧团骨干演员越来越少了,有杨延超,杨琼芬,许琼仙,李正红……”扒拉着手指,王顺祥脸上黯淡了下来。“每年都有娃到团里学滇剧,但后来升学都考走了。”作为大石庄滇剧昆明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王顺祥不无遗憾,尽管政府开始重视滇剧、花灯等非物质文化遗传保护传承发展工作,但滇剧要走的路漫长而艰巨。如何让观众重回戏台,如何培养更多热爱戏剧的接班人,都是王顺祥、高艳辉等非遗传承人所关心的问题。(耿尧敏/文蒋林昆高艳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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