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农人而言,秋天,是分秒必争的收获季节;于我而言,却是记忆里时光正美。
成熟的“灯笼果”,东北人叫“红姑娘”。
我的家乡是澧县的一个小乡村,位于涔河和松滋河西支之间,被堤坝围绕。涔河和松滋河西支均汇入澧水,最后入洞庭湖,我的家乡正是湖南省最典型的湖区垸乡。在这个小村庄里,十月起就是农人们最忙碌辛苦的一段时间,家家户户都要忙着“捡棉花”。阳光灿烂,棉桃便一个个迫不及待裂开四瓣,吐出雪白柔弱的棉花,如果碰上连绵阴雨,棉花会发黑甚至沤烂,卖不出价钱。于农人而言,秋天,是分秒必争的收获季节;于我而言,却是记忆里时光正美。
这里虽是湖区,但自然形成的湖泊并不多见,大概是因为围湖造田曾很流行。道路两旁多植白杨,田地主要栽种棉花、水稻,要想欣赏连绵起伏、水鸟翻飞的芦苇荡,得去几十公里外的七里湖农场。这个季节,水稻多已收割,*澄澄的稻谷晾晒在路上或门前,还能见到狗趴在上面晒太阳,懒洋洋打量你一眼,一声不吭。最多的是棉花,还没来得及采收的棉花朵朵雪白,密密麻麻绽放在枝头,有一种特别的美丽,但却意味着繁忙。
薤白,又叫胡葱,用来炒鸡蛋,芳香盈满了许多人的童年。
棉花并不是花朵,而是果实成熟后裂开显露的柔软纤维,棉布都由它织就。小时候还见过老婆婆摇着纺车纺棉线,用来织土棉布,后来再也没见过了。采收棉花也叫“捡棉花”,但不是随手捡起来那么轻松。有的农人凌晨四五点就已经出门,在雾气氤氲的地里行走,衣服被露水湿透,晚上照例是要贪黑的,只有鸡公车(独轮车)推着的大包棉花才对得起那披星戴月的辛苦。
一整天的劳作沉闷繁复,我下地的作用更多只是陪母亲聊聊天,捡不了几斤棉花。聊天时看到脚旁青翠细嫩的胡葱,我会叫嚷起来:“这里的‘堆迦’长得真好啊,要不要挖回去晚上炒蛋?”母亲还很惊讶,“你什么时候吃过的?我都不记得了。”这是小时候吃过的野菜,具有独特的辛辣芳香,吃了就没忘过。
“堆迦”是胡葱的土名字,不过事实上薤白才是它的中文学名,也被叫做小根蒜、密花小根蒜。一直怀疑“堆迦”是个音译的外来词,毕竟它也叫胡葱么。不过父亲解释起来煞有其事,“堆就是土堆的堆,它一长一堆嘛,jia你就写架子的架,反正就是个土名字。”呃,我不妥协,还是写“堆迦”吧。孙思邈《千金翼方》记载的“耆婆汤”中有薤白的存在,主治“大虚冷风,羸弱无颜色”。耆婆是印度古代名医,与中国扁鹊一样被视为神医。所以,说不定“堆迦”这个土名字能跟印度扯上关系。食疗未必靠谱,但堆迦炒鸡蛋的芳香是真实存在的,不然不会让我记了这么多年。
未成熟的灯笼果,也叫酸浆。
秋天,对农人是精疲力竭忙碌之时,但对孩子是嬉戏玩耍、大饱口福的最好季节。橘子已经在枝头变得金*;笔挺的甘蔗清脆甘甜;地里还能挖出凉薯、红薯;如果谁家有枣树、柿子树,多半会被馋嘴而胆大的孩子骚扰。
现在“留守”在家的孩子并不多,至少我没看见成群结队嬉戏的。我们那会儿经常有很多小孩集体行动,会肆无忌惮在收割后的稻田里翻跟头,或是玩“分田地”的游戏,有时候还会把别人家摞好的稻草堆扯得稀烂,偷了稻草做“引火茅”,到处点野火,或是搞野炊。茅草、白杨的落叶,燃起来火苗跳跃、草根噼里啪啦作响。有时候野火靠近棉花地,就会被主人家赶得鸡飞狗跳。野炊很简单,拾来树枝烧一堆火,再埋上几个红薯或芋头,或是用树叶包了鸡蛋去烤,灰烬里刨出来都喷香扑鼻。有时候会捉来蚂蚱,烤了虽香但没几人敢尝,还是用棉线系住腿比哪只蹦得远更有乐趣。
湖区平原地带,野果并不多,红彤彤的枸杞从河岸或路边摘了来,屁颠屁颠给父母“献宝”,用来泡茶或是泡酒;密密麻麻刺丛里摘来的枳实无比酸涩,只能当小球扔着玩;梧桐子结在高大的树上,采摘不易,炒熟后有清香但味道微苦,一般不被惦记。还曾挖过“甜麻根”,寻觅一丝甘甜,其实就是茅草的根茎,太过细小,尝尝只是好奇和好玩。有一样野果却一直让我耿耿于怀,那就是灯笼果。
由于农人耕作,灯笼果的生长空间多退缩到坟茔之间,胆大的小孩才会去摘了来,剥开“灯笼”,红果子圆润而富有光泽,非常可爱。可能是大人们担心坟茔四周荒草密布,或有蛇虫潜伏,便恐吓孩子们那是*打的灯笼,不要去摘,也不要吃。*打的灯笼,呃,哄小孩的借口也很有想象力。这样的果实,如果放着光芒,由小精灵打着在田野间飘走,才符合它的萌物形象。
灯笼果是可以吃的,不过没什么滋味,这是我耿耿于怀的原因,我家乡的不好吃,别人家乡的却很美味!前年去东北,在机场、菜市场都可以看到叫卖的“姑娘”,就是一个样子,却清香可口。后来才知道,它们都是“酸浆”,像东北的这种因为具有较高的糖分,口感出色,成为特色水果,因颜色的不同被叫做“红姑娘”、“*姑娘”,或是“红菇娘”、“*菇娘”。现在长沙也偶能见到有出售的,其实并不太甜,让人喜欢的是那清爽的口感,还有一种特别的清香。
像“毛蜡烛”一般的香蒲。
除了田野,水域也到了秋收季节。秋季水浅,河渠里筑坝捕鱼最有乐趣,鲫鱼、黑鱼等肥美正当时,可惜近些年在“电打鱼”的祸害下,这样的场景再难得一见。莲蓬已经过了季节,但淤泥之下藏着白生生的莲藕,挖出来炖上排骨,可以给辛劳的人们带去最好的慰藉。香蒲也结出了一支支的“毛蜡烛”,还挺像烤肠的,不过吃不得,只能脱下蒲绒填充枕头,有着秋天的温和气息。
这个季节回去,返城的行囊必定是沉甸甸的,甘蔗、橘子、柚子、晾干的豆角、油酥的小河鱼……只要有的,母亲都会往包里塞。虽然城里应有尽有,但专属于家乡的滋味,还承载着不会诉之于口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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