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记忆总让人难忘。上世纪70年代初期,我家搬进了“公房里”。这是一幢青砖青瓦盖的两层楼房,里面住着十几户南下*人和地方干部。“公房里”坐落在城郊,周边被成片的橘林和农田环抱,除了不远处有几家农户,很少有外人出入。
那个年代,住公家造的房子,表明这家人是吃公家饭的。因此,我们这些孩子被那些农户羡慕地称为“公房里”孩子。
春天来了,田野里遍地*花,含苞的橘花也披挂一树,一朵紧挨着一朵,娇羞地藏在郁绿的橘叶中。暖风细雨后,花苞绽放,一朵五瓣,尽情享受着雨水后的温情。*昏,站在楼上放眼望去,橘林连绵不断,薄如轻纱的橘花开满了枝头,星星点点,在日落余晖映照下显得更加柔美。清幽、沉郁的花香,似远似近,飘洒回旋,沁人心脾。坐在窗前写作业的孩子们被阵阵清香撩得心里痒痒的,丢下作业,偷偷溜进了橘林。
成片的橘林铺天盖地,一望无际。站在树下,微风吹过,橘枝摇曳着身姿,橘花随风飞舞,落下的花瓣暗香残留,与挂在枝头的橘花遥相呼应,使人宛若醉入了花的梦乡。
橘花开过,橘条上就冒出小果子。刚结的果子只有豌豆大,青青的,硬硬的。生长的过程中,不断有夭折的果子掉在地上,这些过早凋零的青果子,我们称它为橘胚。据说橘胚可以做中药,当时的日杂公司收购这些橘胚。于是,捡橘胚便成了我们这些孩子最大的乐趣。孩子们一放学便会约上几人,提着小竹篮钻进橘林。
橘树成行成列,整齐划一。树根粗矮,树干苍劲,树叶茂盛。一进入橘林,顽童们便忘了捡橘胚的初衷,穿梭在橘林间,捉迷藏、抓知了、掏鸟窝,流连忘返,不知不觉太阳落山了。
从橘子成形那天开始,橘农就入驻橘林,轮流值班守夜。橘子成形到成熟这段时间,闲人不许进入橘林,这个时候,橘林是最清静的。
橘子熟了,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果香。橘林里一盏盏“红灯笼”沉甸甸地挂满枝头,*澄澄的,一派“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磅礴气势。我们抑不住内心的兴奋,不断萌发私闯橘林的冲动。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岩的橘子非常“吃香”,产量位居全国第一,是名副其实的橘乡,全国闻名。生在橘乡,尤为自豪,无论在哪里,人们可能不知道台州,但必定知道*岩。“*岩蜜橘”响当当,天下人谁不晓得。
橘子的品种繁多,成熟期不同,口味也不同。最先挂红的是早橘,早橘吃起来松软,有一股淡淡的芳香;无核橘,产量多、周期长,分早、中、晚三熟,橘肉水分充足,口感丰满醇厚,几乎雄霸整个橘天下;本地早吃起来最香,*岩至今流传这样的俗语:“吃功本地早,讲功饭店嫂”,这是对本地早最好的褒奖;乳橘,也是我最喜欢吃的橘子。橘肉细软,个小,皮薄光滑,看上去玲珑有致,握在手心,娇柔得让人不忍用手去剥。唐宋时期,乳橘作为朝廷贡品,被誉为天下第一果;朱红,顾名思义,从里到外都呈朱红色。朱红香气馥郁,室内只要有人剥开朱红,房间里便清香四溢;最晚熟的便是槾橘了,个大皮粗,橘肉水分充足,存放的时间长。
从中秋到腊月,都是橘子收获的季节。每一次采摘,橘林一派忙碌的景象,男女老少齐上阵,摘橘的摘橘,装筐的装筐,搬运的搬运。我们也去凑个热闹,给树上采摘的人递个橘篓,把落在地上的橘子捡回橘箩,这样不仅能吃上一通,还能兜起衣襟带回一些。回家后,小伙伴们便挑几个大个的橘子,用针在橘子上戳成篮子的样子,剥掉多余的橘皮,小心地取出果肉,剩下镂空的橘皮便成了一个小橘篮。“公房里”孩子人人都会做橘篮,但取橘肉可是个细工活,稍不留意便会撕破橘皮,前功尽弃。男孩子没那份耐心,往往做到一半就泄了气跑开,而女孩则会做出很多花样来。在篮柄刻个花或把篮口雕成水波纹,托在手心,比一比,赛一赛,就像完成一件工艺品,极有成就感。
采摘完毕,橘子一箩筐一箩筐地装上手拉车,我们尾随车后一直跟到永宁河澄江埠头。埠头上泊满了摇橹船,搬运工挑着担子忙碌地穿梭在埠头与船舱。船上橘子装得满满的,水快淹到舷帮了,船老大们才摇起橹开船。木船一条连着一条,河面一浪赶着一浪。橹板划水的声音轻柔、舒缓,此起彼伏,犹如轻音乐,让人听得沉醉。几十条船,首尾相接,远远看去犹如一条长龙舞动着雄爪在澄江漫游。
岁月流逝,当初的“公房里”孩子已经两鬓斑白。“小伙伴”相约再回故地时,往事仿佛触手可及,而门前那一览无尽的橘林已被一座座住宅塞得满满的。公房还在,却已破旧不堪,墙上青苔斑驳,刻画着雨浸风蚀的苍凉,但每一块青砖青瓦都承载着半个世纪的记忆,讲述着橘林里的那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