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楔子
明明是晌午,天色却阴沉灰暗,长安城内一副山雨欲来之势。
执行死刑的宣德门前此时却挤满了人,这些人中看热闹者居多。
三尺高台之下,三三两两相识的人凑在一起低声讨论。
“你说这徐将*精忠报国,怎么会被斩首呢?“
“被人害了呗。”
“谁?”
“我听说,是皇上跟前那位。”
对方压低了声音,看了一眼坐在张诩身边的太监:“曹公公?”
……
江锦混迹于人群中,看着被绳索束缚住的年轻男子,内心早已成了一堆乱麻。
刽子手提刀站在男人身边,高台之上身着官袍的人目光落到年轻男子身上:“午时将至,徐遇安,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张大人,我想问你,奸佞弄权,帝王无道,纵情声色,你该当如何?”
张大人蹙了蹙眉,犹豫了片刻,还是回道,“自然是清君侧,匡扶正道。“
徐遇安忽然大笑起来,他语声嘲弄,所言也是张狂无比:“既如此,大人为何还助纣为虐呢?”
他的声音清晰,带着对世俗的嘲讽,张诩一时愣住,无法反驳。
曹公公坐在张诩身边,看着张诩被说动,捏着一张嗓子道:“张大人,难道你想违抗圣命?”
同时,远方传来报时的声音:“午时到!”
刽子手的刀缓缓抬起,江锦下意识想扑上去拦,却被冒出来的不知名的人摁住。徐遇安不期然间看见了挣扎的江锦,两人视线交汇,徐遇安坚定的摇了摇头,嘴唇蠕动。
江锦依稀辨出他说的是:“阿锦,不要来。”
泪水上涌,江锦的视线渐渐模糊。
骤然,闪电破空而来,携着磅礴之势,似乎要将天劈开,轰隆的雷声也随之而至。
大雨倾盆而至,似乎是要洗刷掉这世间的丑恶。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老天爷发怒了!徐将*忠君爱国,不当斩!”
喊声一起,人群骚动起来。
张诩皱眉看着台下的人群,和跪在台前脊背挺直的徐遇安,内心犹豫。
刽子手的刀高高举起,须臾之间就要落下。
——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涌动的人潮挤满了长安街头,时有车马驶过,带起阵阵尘土。
街道一侧三两小贩正忙中偷闲,随口闲聊。
卖团扇的小贩拿着团扇给自己扇了扇开口问道:“今日是个什么日子?怎么感觉这街上多了这么多人?”
卖胭脂的小贩抬头:“你不知道吗?今日是花朝节啊。”
“花朝?”团扇小贩一脸迷惑。
胭脂小贩停下手下的动作问他:“你不是长安人吧?“
团扇小贩摇了摇头:“我是扬州人,一月前方才到的长安。”
“难怪,”了解了其中因果,胭脂小贩开口给团扇小贩解释:“花朝节对于长安来说算是比较重要的节日,对了,今天晚上在神武大街有夜市,届时人更多,东西也好卖点儿,我打算早点去那儿占个空地摆摊,”胭脂小贩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你可要和我一起去?”
从扬州远道来此,是为了做生意,团扇小贩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发财的机会,眼睛亮了亮,当机立断道:“去!”
西城尚书府的后院里,梨花开了满院,轻风拂过,万千花瓣簌簌落下,低头看去,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由花瓣组成的地毯。
墙头,锦衣少年翻墙而入。
刚落地,他便看见趴在石桌上睡得香甜的少女,本来凌厉的目光柔和了几分,侍女不知去了何处,此时这院内竟只有他们二人。
少年朝少女走了几步——恰逢微风吹过,花瓣随风而落,少女身处于花雨之中,世界静谧而安详。
少年一时愣住。
过了几秒,少年从怔愣中回神,上前几步,轻声唤少女:“阿锦。”
少女未有回应。
少年又唤了几声,仍是如此,少年眉目间隐隐带了几分担忧和急迫。
“阿锦,阿锦!“
正当少年想伸手推一推江锦时,她骤然睁开眼睛,一张熟悉的大脸猝不及防的出现在江锦的眼前。
“怎么了?“江锦有些懵然。
少年见她醒了,暗暗松了口气,再出口语气带了些许责备:“你趴在这里睡觉,要是染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我……”江锦开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刚刚做了一个梦,梦里徐遇安被斩首了,眼角似乎有些湿润,江锦抬手擦了擦。
“做噩梦了?”少年察觉了她情绪上的不对劲儿。
“嗯,”江锦点了点头,暂时性的摒弃心中那些惶恐,揉了揉额角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少年负手坐在了她面前的石凳上:“上次说了陪你看花朝夜市的,我徐遇安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食言过?”
看见他这副样子,江锦心中刚刚那场噩梦给她带来的愁绪散了一散。
她弯了弯嘴角,附和道:“是是是,这长安城内就没有什么难得倒徐大公子的事。”
认识徐遇安,是一个意外。
江锦乃吏部尚书江鹤年独女,幼时她母亲染恶疾去世,江鹤年未再续弦,是以江鹤年只得了她这么一个孩子。
大概因为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江鹤年特别害怕她出什么事,怕这世间的险恶伤害到她,于是她自幼便被养在深闺之中,极少出尚书府。
她也不是没跟江鹤年表达过自己想出去的想法,可是,每当接触到江鹤年那老父亲般慈爱的目光,以及沧桑的面庞时,那些话她便统统都说不出口了。
父亲也都是为了她好。
直到她十二岁那年,徐遇安猝不及防的闯进了她的生活,
她还记得,那是个傍晚,夕阳缓缓向西方下坠,绚烂的晚霞布满天空,她屏退了婢女独自一人在后院抚琴。
微风吹起,带走了一丝燥郁。
琴声在指下流泻而出,今日夫子讲学,说匈奴善骑射,是以秦皇修长城以抵御匈奴入侵,使得雁门关以内匈奴不再敢踏足。
她追问夫子:“雁门关在哪?”
夫子说:“陇西以北。”
雁门关、陇西……这些地名在她的脑子里都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哪里都没有去过,甚至就连长安城,这十五年来她去过的地方都屈指可数。
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可是……父亲为她寻来东海的夜明珠,为她请最好的夫子,让长安城做饭最好吃的厨子每天给她准备珍馐……
父亲给了她,他能给予她的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她不敢忤逆父亲,她也狠不下心忤逆他。
两厢都让她烦不胜烦,这世间难道就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刚刚被微风吹散的那丝燥郁忽然又从心头燃起,且比之前更加强烈。
江锦指下飞动,琴音瀑泻而出,夹杂着她的不甘与无奈。
琴音渐至高潮,少年的声音在这狭小的院子里突兀响起,“竟有人将怒火和怨气结合在一起弹了出来,可真是难得啊。”
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江锦听到,江锦手下一顿,泄了气,却是再也难继续弹下去。
她抬头,只见自家墙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少年一身黑色劲装,眼眸低垂俯视着她,见她看过来,索性盘腿在墙头坐了下来。
不知他从哪里摸出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看着江锦继续道:“看着挺清秀乖巧的一个姑娘,火气怎么就这么大呢。”
“我没有,”江锦下意识否认。
说罢起身,打算抱琴离去。
要是被人看到她与外男独处,怕是她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少年见江锦打算离去,倒也未加阻止,而是慢悠悠道,“小爷我今天心情好,小姑娘不妨将心中的苦闷与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你也说不定。”
江锦抱琴离去的脚步一顿,*使神差的,她转身问少年:“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
抱琴的手紧了紧,江锦又继续问:“你真能帮我?”
“当然,”少年眼中满是桀骜不驯,“这长安城里就还没有我徐遇安摆平不了的事情。”
从记忆中抽离,江锦看着面前的少年欲言又止。
徐遇安倒还是一如既往大大咧咧的样子,中、拇两指相扣,然后弹了一下江锦的脑门:“怎么睡了一觉感觉人都给睡傻了。”
“没傻。”江锦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她只是刚从那个梦里醒来,一时有些恍惚罢了。
徐遇安有些不依不饶:“那你现在怎么有些傻傻的。”
“没有,”江锦道:”我刚刚在想事情。”
她又问:“你这次还顺利吗?”
去年年底的时候,匈奴进犯,徐遇安随他叔父镇国大将*徐琅奉命西征。
离开长安前往陇西的那天晚上,徐遇安跑过来找她。
他说:“阿锦,我要随叔父西征了,我不能每月十五都来给你讲故事了,但我保证明年花朝之前一定回来,届时我陪你逛花朝夜市。”
少年眉目俊朗,眼中泛着必胜的光。
江锦笑了笑,十二岁遇见他的那个晚上,徐遇安答应了她的一个要求——每月十五便来这后院给她讲长安城中、大汉朝内乃至雁门关外的趣闻。
徐遇安与她完全不同,他未满七岁就已将这长安城的里里外外逛了个遍,长到十岁时已去过汉境的大部分地方,而十三岁开始便随叔父南征北战,他年纪虽轻,却已去过很多地方。
特别是那些江锦只在书里看过的地方。
说是只每月十五,但是徐遇安每月都会来好几次,有时甚至一连几天都翻墙而进。
翻墙翻得比走大门还熟练。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江锦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苍茫夜色中响起:“徐遇安,等你凯旋。”
大半年的*旅生活,使得徐遇安身材健硕了许多,他大刺刺的坐在江锦对面,姿态放松:“此番我出了雁门关,一路向北,见了祁连山,我和你说,祁连山顶积满了雪……
江锦托腮认真的听他讲这些她想都不敢想的异域风光和风土人情,内心满是向往,如果……如果她也可以去看看该多好啊。
然而事实是,她只能困在这小小的尚书府,她垂下了头,倏忽之间有些颓丧。
蓦然,她想到了什么,眼睛忽然一亮,她看向徐遇安道:“徐遇安,花朝过后,今年四月我该及笄了。”
“然后呢?”他问。
“你娶我吧!”
徐遇安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江锦:“你做什么咳嗽?”
徐遇安:“被口水呛到了。”
江锦:“……”
天色渐沉,霞光漫天,江锦看着呛咳不止的徐遇安,颓败的耷拉下了两肩:“没事,徐遇安,你不想娶我就不娶吧,我只是觉得,如果能嫁给你,或许就能摆脱这样的生活了。”
“没有,”徐遇安赶紧道,说完又咳了几声,方才止住这剧烈的咳嗽。江锦抬头看着他,他正了正神色:“傻丫头,这种话应该我来说才对。”
“什么?”
江锦愣了一下。
“阿锦,我喜欢你,从很早的时候就喜欢你了,我想娶你,等你及笄我就让我舅舅上门提亲。”
风过树梢,树叶摩挲簌簌作响,松散的花瓣被风吹落,缓缓飘落在地。
江锦勾起唇角,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尚书府外,徐遇安带着江锦翻下墙头,江锦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徐遇安伸手扶着她站稳。
江锦忽而想起什么,蹙起了眉:“我就这么出了府,要是被我爹知道了……”
见江锦站稳,徐遇安松开扶着她的手,“现在才担心?未免晚了些。”
江锦心中的担忧更甚:“那不然我们还是别……”
“放心吧,今日大*凯旋,朝廷得给将士们接风洗尘。你爹估计有得忙了。”
听到这话,江锦皱着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漫天云霞渐渐消散,徐遇安低头,看见少女温顺的眉眼,柔和了目光,不自觉勾了勾唇角:“走吧,等我们走到神武大街,夜市也该开始了。”
江锦身量并不算得上矮小,奈何,徐遇安生得高大挺拔,便衬托着她身材娇小,为了迁就江锦的步速,徐遇安特意放慢了步伐。
街边燃起了灯笼,驱散了刚刚聚起的黑暗,两人并肩而行。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都……”
“你和我说说关外的事吧。“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徐遇安笑了笑道:“好,我和你说一说关外的事。”
“你应该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始皇修长城以抵御匈奴,于是乎,这长城将汉境与匈奴境分割了开来。出了雁门关往北走就是匈奴境……”
自始皇以来,匈奴便一直是汉境皇庭的一根刺,匈奴生于草原,长于草原,善骑射,骁勇善战,始皇未修长城前匈奴便常常越境欺侮汉境百姓。
嘉和十年,匈奴再次来犯,在我汉境边缘烧杀抢掠,始皇遂派当时的骠骑大将*平定匈奴之乱。
战后,我方损失惨重,始皇痛定思痛,与诸大臣彻夜商谈,决定于汉境之边修长城以抵御匈奴入侵。
长城自修成百年以来,御外效果显著,狼烟一起便知匈奴来犯,匈奴遂不敢随意越境。
然而,前些年,匈奴王庭更迭,屠善单于弑父兄上位,此位单于嗜杀主战,使得本已平静了百余年的边关战事再起。
徐遇安此番与徐琅出关也便是因为这位单于又集结了兵士从上郡打到了陇西,差一点就要破关而入了。
他与徐琅兵分两路,徐琅率领大*从正面与匈奴对抗,而他则率领一部分精锐绕过上郡从祁连山脚而过,突袭匈奴后方。
境外比不得境内,而他们要突袭自然也走不得大路,于是一群年轻小伙子翻山越岭,走过荒无人烟的草地,忍受了蛇虫鼠蚁的骚扰,才悄无声息的到达敌*后方。
自然也因为这样他们见到了平时见不到的塞外风光——祁连山顶终年的皑皑白雪,漠北草原落日时的绝美的余晖,他亦透过关山万重看见了嘉峪关上飘起的狼烟,丝丝缕缕……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神武大街,摊贩们已经找好了他们的位置,此刻正站立在摊前笑着招揽生意。
“卖团扇!卖团扇!扇面可是来自扬州绣娘的手艺,看看这针脚,看看这花纹……”
江锦被这喊叫声吸引,转身朝着摊面走去,徐遇安跟在她身后。
小贩见她走来,笑着招呼,“姑娘看看吧,上好的扇面,扬州绣娘绣的。“
“扬州的刺绣?阿叔,那你可是从扬州来?“
“是的,在下扬州人,来长安做生意的。“
江锦眼睛弯了弯:“我曾听先生说过,扬州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雕梁画栋,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乃江南繁华富庶之最。此可为真?“
听见有人表扬自家家乡,小贩很是高兴,他放下自己手下的团扇,语气满是自豪:“自然是真的。“
“那……”江锦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你为何要从扬州来长安做生意?”
长安虽然是京城,然后富庶程度却是比不得扬州。
小贩脸红了红,“人往高处走,我们这些商贾之流终究还是比不得士族的,小儿寒窗十年,有幸得中榜眼,所以……”
后半截自不必小贩再说,江锦心中已然明了,虽然她极少出门,极少能去汉境各处感受这世间的不同,但是她有夫子,有徐遇安,他们与她讲这世间得精彩与温暖,也与她讲这世间的险恶与人心的复杂。
江锦不再继续问下去,而是执起一柄扇面绣了龙凤呈祥图文的团扇:“阿叔,我要这柄。”
小贩笑了笑:“姑娘好眼光,这是这批货里顶好的了。”
徐遇安为她付了银钱,指了指旁边的胭脂铺:“再买两盒胭脂。”
胭脂铺的小贩见此,乘机推销自家产品。
江锦想说不用,可是这个小贩口才太好,不过片刻的功夫,徐遇安已经付好了银钱,手里拿了好几盒胭脂。
拒绝的话,江锦只得卡在喉咙里。
买完东西,两人继续朝前逛夜市。
胭脂小贩两人离开后凑到团扇小贩身边低声道:“看这穿着应该是这长安城里的哪位贵公子和贵女吧。”
“是啊,”团扇小贩点点头,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上去真是一对壁人。”
花朝对于长安人来说是很重要的节日,在这一天,男孩会给喜欢的女孩送上最美丽的虞美人来表达心意。
夜风徐徐吹过,吹起江锦的衣摆,她笑着走在前面,徐遇安提着给她买的东西跟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
“阿锦,”徐遇安忽然喊住她,江锦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徐遇安看着灯火明灭下江锦的脸,笑容前所未有的真实,他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大束盛开得正盛的虞美人递到江锦面前:“求娶这种事,应该要男人来,阿锦,我喜欢你,待你及笄,我来娶你可好?”
灯火昏暗,徐遇安手中的虞美人开得正盛,她低头敛着眉目平静的看着那绚烂的虞美人忽然绽唇笑了。
“徐遇安,我等你。”
徐遇安送她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他买了一盏手提灯笼给两人照明,如来时那般,两人也是并肩而回。
大概因为夜色已深,街道上行人寥寥。
“徐遇安,我从没想过有一天可以这么开心。”
自小她便极少能出府,虽然享受着锦衣玉食,有着世间大儒当师父,但是她总觉得她的生活像一汪死水,日复一日,平静无波,直到那个晚上,徐遇安翻过后院的墙头,出现在她的世界,那汪平静的死水才像被人投进了一颗石子般,逐渐活了起来。
徐遇安揉了揉江锦的头:“那以后你嫁与我,我便带你看遍这汉境。”
江锦脚步停住,抬头看他:“只有这汉境?”
她揪了揪自己的衣裙:“我还想看塞外的落日,祁连山的雪,上郡的狼烟。”
徐遇安没有立即答应她,而是将双手背负在身后,故作深沉的思考了良久才一脸严肃道:“也不是不行,只是……”
“只是什么?”江锦忍不住追问。
少年的眼睛忽然亮了亮,带了几分意气,以及桀骜:“待我平定匈奴境,你想去哪都可以。”
朗月挂于中天,少年面庞俊美,眼神坚毅,江锦本就喜欢他,见他这番桀骜的模样,心再次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她眯了眯眼,答道:“好,不过,我想先去扬州。”
老师曾经说过,扬州繁华胜于长安,她想见见彻夜笙歌的秦淮河,想见见那烟柳画桥,雕梁画栋。
回到尚书府时,已接近子时,平时这个时辰,她早就歇息了。
虽然离开前,她和侍女茯苓交代过,但也没想到和徐遇安逛夜市会逛到会这么晚,不知道她会不会担心。
依旧是从后院翻墙入院,然而落地的那一刻,她愣在了原地。
她的父亲江鹤年,正独自坐在她常坐的那张石凳上,而他面前的石桌摆着一盏昏*光线的油灯,映照得他得面容有几分沧桑。
听见动静江鹤年抬头看向她,语声格外平静:“阿锦,你回来啦。”
空气在一瞬间凝滞住,江锦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梗住了一般,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是徐遇安打破了这份寂静:“伯父,在下徐遇安,冒昧打扰。”
江鹤年的手在石桌上轻扣了两下,忽然笑出声,笑声之下是隐忍得滔天怒气:“徐小将*,你还知冒昧?带一个闺阁女子出去瞎逛,直至深夜才归,你是想毁我儿清誉吗?”
“遇安会负责的。“
“负责?你知道闺阁女子的清誉是多重要的吗?岂是你一句负责就能将一切抹灭掉的?“
徐遇安双手捏紧,复又松开,他低头认错,态度极好:“是遇安的错。”
江鹤年仍旧不依不挠,怒气再无遮掩:“当然是你的错!”
徐遇安没有反驳,气氛一时间又僵住了。
良久,江鹤年才开口,声音满是疲惫:“你走吧,今晚就当我没见过你。”
徐遇安没有立即走,而是将目光看向江锦,眼中满是担忧。
见状,江鹤年再次气笑了,怒气却是因此缓了几分,“阿锦是我女儿,你放心,我是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在江鹤年的逼视之下,徐遇安无法,只得一步三回头的翻墙离去了。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江锦从小就很听话,从来没有忤逆过江鹤年什么,只除了徐遇安这个意外,她对于江鹤年几乎是没有什么秘密。
面对自己的宝贝女儿,江鹤年实在是发不起火,他深深的叹了口气,目光看向江锦:“你们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认识的?”
“十二岁那年,在这个院子里。”江锦低着头,莫名觉得心里有些愧疚。
十二岁那年......至今已快三年了。
江鹤年沉默,用指尖敲打着桌面,良久才开口:“阿锦,你在外面玩了这么久,累了吧?你先坐。”
“我……”江锦有些害怕。
“阿锦,听话。”江鹤年敲打桌面的动作停下,抬头看着她,目光平和。
看着江鹤年平和的目光,江锦没再推诿,走到江鹤年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江鹤年看着她,面容却很平静,他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透过昏*的灯光,江锦看见江鹤年的发上似乎生了几丝斑白,愧疚像潮水般涌来,她的眼中不自觉蓄上了泪水。
终于,她忍不住道:“阿爹,对不起,”她的声音哽咽,“我……我不应该,让…….让您担心。“
江鹤年伸手擦了擦她的眼角,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呢,是阿爹的错。”
“刚开始发现你不见的时候,阿爹很生气,可是在这里坐着等你的时候,阿爹想了很多,这么多年,你应该过得很辛苦吧?”
“阿爹不应该将你囚在这小小的天地里。我自以为给了你最好的,可是我却忽略了你想要的。我以为将你与外界隔离起来,就是保护你,就是将你与这世间的险恶隔绝开来。”
“现在我发现,似乎不是这样,总有一天我会离开,总有一天,我会保护不了你,可是那个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
说这些话的时候,江鹤年的眼角含了一丝泪花,在灯光的映照下,有些闪闪发亮。
江锦已经泪如雨下,她看着江鹤年抽抽噎噎,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骤然在院子里看见江鹤年的时候,江锦整个人是懵的,她以为一切都完了,阿爹会不会臭骂她一顿,然后将她关起来,徐遇安会不会被阿爹打断腿。
然而,事情的走向却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阿爹不仅让徐遇安走了,阿爹还跟她说,他错了。
满树梨花在夜色下已经看不真切,然而,江锦仍能感受到花瓣在夜风中随风坠落。
江鹤年用手绢擦干了她的泪水,然后叹息般道:“好孩子,以后你想去哪跟阿爹说,阿爹不会再阻挠了。”
“还有,你是不是喜欢徐遇安?”
江锦没有回答。
江鹤年继续道:“他……算不得一个良人。”
朝中关系复杂,势力众多,权势之争,云波诡谲,江鹤年是文臣,对这些看得更加通透,徐遇安从小便是长安城的名人,对于徐遇安,他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
徐遇安乃骠骑大将*徐琅的侄子,模样长得好,人也桀骜,七岁起就带着一干贵族子弟在长安城打马逗狗,长至十岁时,觉得这长安城甚是无趣,便毅然决定离开长安独自一人游历,再归来时,已是翩翩少年郎,眉眼间的那份桀骜也更甚。
徐遇安的身手极好,对于兵家之事,也有自己的独特见解,去年匈奴来犯时,他毅然请缨随徐琅西征。
行*艰苦,他却毫不在意,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在战场上,他也展现了惊人的战争天赋,他提出深入敌方腹地,两面夹击的计策,使得这次西征大获全胜。
江鹤年觉得,他可以当好一个将*,可是不见得能是一个好丈夫。
“战场上刀剑无眼,而他天生就适合战场。”
两人不说话,就显得夜晚静谧,只偶尔可闻及几声蝉鸣,江锦觉得自己这一天似乎用尽了这一生的勇气。
她目光坚定:“阿爹,我不怕,我等他。”
江鹤年揉了揉她的脑袋,叹息了一声,“傻孩子。”
月光下,江锦抬头,再次看见了江鹤年头上的白发,原来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她的父亲在不知不觉间苍老了许多。
建炎四年四月初,惠帝驾崩,其子文帝即位,举国哀悼,同月十五,江锦及笄。
也是在这一天,边关传来急报,屠善单于再次率领大*侵犯汉境。
朝堂之上,文帝端坐,他刚坐上这个位置没多久就遭逢此事,内心多多少少有些惶恐。以前父皇是怎么做的?派徐家人以及他最讨厌的徐遇安去。
不得不说,徐家在打仗这方面还是有两下子的,但是他有些怕,上次徐家西征大获全胜,风头在长安城已是无两,倘若这次再次全胜而归,威望怕是会高过他这个皇帝。
少年帝王敛下眉目,也掩下了眼间的那抹算计。
再抬首时,他笑意盈盈:“这次又要麻烦两位徐卿家多多操劳了。”
徐遇安随着徐琅拜下:“为国报效,是臣等的荣幸。”
“如此,朕再给你们派个助手如何,今年的新科状元……”
“多谢陛下厚爱,臣斗胆,”徐遇安深深的行了个礼:“状元郎惊世之才,自然是要在朝中效力,让榜眼郎当臣的助手就够了。”
文帝觉得,这徐遇安真是不知好歹,但是表面上却又不得不维持着那一派祥和,他笑着,咬牙切齿:“爱卿倒是为国着想,朕便准你奏了。”
后面文帝再说了什么,徐遇安都没有再听了,心里想的都是今日十五,阿锦及笄。
他眉头蹙着,看着那群正争论不休的大臣,心想恐怕此番要对阿锦食言了。
下了朝,一个俊秀青年跑上去喊住了徐遇安。
徐遇安一愣,觉得自己并不认识此人。
男子大概看出了徐遇安的茫然,解释道:“我叫赵霖,是今年殿试的榜眼。”
徐遇安悟了,原来是他。徐遇安点了点头,目光看向他,眼中满是询问。
“为什么是我?”赵霖问。
原来是问这个,徐遇安想起那天和江锦逛花朝夜市,那名团扇小贩笑容朴实,充满骄傲地说:“人往高处走,因为我儿子考中了榜眼,所以我们全家从扬州搬到了长安。”
及第之后仍能不忘本源的人,想必品行也不会坏到哪去,他的身边不需要特别聪明的人,而是要绝对忠诚的人。
但是徐遇安没有和他说这些,他只是迎着朝阳,看向那个正在等答案的青年:“因为我相信你的品行。”
帝王十五下旨,大*十六就要开拔。
徐遇安随着徐琅忙碌了一天,直至夜幕降临,他才得了一口喘息,徐遇安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此次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归,他得去和阿锦见一面。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提步往尚书府赶,昨日刚下过雨,早春的夜风带了丝丝凉意,但他走的急,额间有细密的汗珠冒出。
熟门熟路的翻墙进了后院,落地的那一刻,他微微顿住。
院中除了江锦,还有江鹤年。两人面前摆了一盘棋,此时正在对弈。
江鹤年这是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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