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纸醉金迷、迎来送往的夜晚。
17岁的张素贞坐在窗前,凄冷的白月光远远地洒下来,映在她俊俏的脸上。这里是金玉堂,长春的一家妓院。
自从去年她被卖到这里,金玉堂的生意一下子红火了起来,源源不断的客人慕名而来,没办法,谁要她是这里的头牌。
天快亮了,街上静荡荡的,风吹着落叶哗啦哗啦往前跑,仿佛没人穿的破鞋,张素贞想到一年多来面目全非的自己,只觉得一阵凄惶。
张素贞她本是来自辽阳的农家女子,母亲早亡,她只得与父亲相依为命,日子纵然清苦,总还是有盼头。
许是上天垂怜,虽然命运不济,却给了她一张漂亮的脸蛋,加之勤快能干、性格开朗,将来定能寻得一个好的归宿。
年,16岁的张素贞已出落成一位远近闻名的大美女,情窦初开的她,也有了心上人——邻居家的侄子——一个帅气的小伙子。
两个人情投意合,俨然是令人钦羡的一对。
在那个年代,16岁,本是谈婚论嫁的年纪,然而,张素贞还未等到心上人上门提亲,却不得不先要面对与爱人的分离。
原来,男子的母亲病重,他必须要回家侍奉床前。
上世纪20年代的辽阳临行的前一晚,他将她揽在怀里,一张脸抵在她的额头上,她的脸颊上都是泪,不知道是他哭了还是她哭了。
那一刻,张素贞的心突然胀大了,挤得她喘不过气来,爱情于一个16岁的女子来说,是要装在水晶瓶里,捧在手心上看的。
既然不能把爱人留下,不如跟他一起远走高飞。她不能不这样想,否则她会后悔一辈子。
尽管家里还有相依为命的父亲,可是,女人就是这点不好,太痴。她宁愿扔下父亲也不要与自己的情郎分别。
于是,正值碧玉年华的张素贞告别了故乡和唯一的亲人,带着对美好未来的梦,跟着男子来到长春。
当时的她绝不会想到,这个决定将改变自己一生的命运。
上世纪20年代的长春相较于辽阳农村的穷困闭塞,长春的灯红酒绿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
繁华的街道上,第一次走出家乡的张素贞拉着心上人的衣角,身边的人川流不息,听不完的吆喝叫卖,看不完的新鲜玩意儿……
她一味地跟着她走,她相信他,仿佛这个人完全可以一目了然,即使没有拉住他的手,哪怕他的衣角,都可以作为信物。
彼时的张素贞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直到那个说“去去就回”的男人几个钟头都没有回来,她才感到这里的不对劲。
她慌了神,起身要去寻自己的爱人,却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拦住了去路。
民国早期的风尘女子她想硬闯出去,可是一个纤弱的女子又怎么会是几个男人的对手?他们将她绑了,送到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面前。
此时的张素贞才知道,曾经与自己花前月下、说着海誓山盟的男子,竟为了50块大洋,将她卖进了妓院。
委屈、恐惧、怨恨、怀疑……夹杂着不可名状的情绪,开了闸似的从她的眼眶里直奔了出来。
原来,没有人可以真正了解另一个人,你所笃定的,也不过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何况,除了他的名字,她竟对他一无所知。
可是,这不是舞台上的唱本,没有那么多反抗的故事,贞洁、名誉、脸面……在“活着”面前全都变成了笑话。
民国时期的风尘女子被老鸨改名为“翠喜儿”的她,凭借自己出众的容貌,很快便成金玉堂的头牌。
现在的她花枝招展,锦衣玉食,即便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她不是她自己的主人。
夜深人静之时,她也会想起远方的故乡,想起年迈的父亲,想起那个曾让自己奋不顾身又肝肠寸断的男人。
“也许他有什么苦衷”,她这样想着,又狠狠骂自己贱。她不想懂他,一旦懂了他,她的梦便做不成了。
为了不让这些致命的苦恼占据自己的内心,她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肆意挥霍着自己的美貌与青春,直到遇见她命中注定的那个男人。
王福棠是张素贞的恩客。
民国时期的土匪自从来到金玉堂,他就没再找过其他女人,每一次都出手大方,还会私下送她金银首饰。
尽管如此,张素贞也没有对这个男人另眼相看,在她眼中,这个男人与其他客人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夜里遇到的一个相熟的顾客。
可是,他又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因为有一天,他说他要娶她。
张素贞当然不会当真,来到这里的男人都是寻欢作乐,谁会要娶一个妓女回家?
这是一个太敷衍的花言巧语,男人们花了钱,有些情话便连说都懒得说,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不光愿意说,甚至真的去做。
那天,王福棠兴冲冲地去找老鸨谈价钱,然而,张素贞是这里的头牌,老鸨还指望她这棵摇钱树,怎肯做这一锤子买卖?
民国时期的土匪见老鸨不肯放人,王福棠气冲冲地夺门而出。望着王福棠的背影,张素贞想着,也许他不会再来了吧?可是,他来与不来,又与她何干呢?
果然,有一段时间,王福棠再也没有出现过,就在张素贞快要将这件事忘掉的时候,老鸨却哭哭啼啼地找上门来。
原来,那一天老鸨领着儿子去逛庙会,不承想,半路遇见了劫匪,把老鸨年幼的儿子绑了去,并派人送来口信,用张素贞换人。
尽管张素贞并不知道这个点名要她的土匪是谁,但她隐隐感到,这件事与王福棠不无关系。
她随着送信人上了山,对她来说,这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还有什么地方,比妓院更令人绝望呢?
连环画中的驼龙不出所料,张素贞果然见到了王福棠,只是时隔多日,他已经不是那个鲁莽的嫖客,而是“仁义*”的大当家。
“仁义*”是当地有名的土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王福棠将张素贞换上山来,就是要兑现自己的承诺——娶她为妻。
那一年,张素贞18岁,没有过多的犹豫,她便同意做了他的“压寨夫人”。
是的,即便他是土匪,即便他无恶不作,却是一个言出必行之人,至少比出卖她的那个男人要来得实在。
就这样,张素贞终于做了回自己的主人,在山中为匪的日子,张素贞也没闲着,她磨着王福棠教自己骑马打枪。
民国时期的土匪她是个柔弱的女人,却不是个傻女人,从前的经历让她明白,这个世界弱肉强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只有自己真正强大,才不会被欺负。
王福棠虽是恶人,对张素贞却出奇的好,她想学,他便教她,有这样一位眉清目秀、却又不让须眉的夫人,他求之不得。
若不是遇见王福棠,也许张素贞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竟有骑马打枪的天赋,没过多久,她便练成了精准的双枪绝技。
不仅如此,王福棠还将整个寨子交给张素贞打理,甚至亲手把她推上了“三当家”的位置,手下多人唯她马首是瞻,不可不谓风光。
张素贞居住过的房子她本就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两年间经历的人生种种,已经让她从一个弱女子变成了心狠手辣的女匪。
出师之日,张素贞带人潜入金玉堂,亲自动手干掉了老鸨,并留下了“驼龙”的名字,算是为自己后补了一张投名状。
从此,“女艳匪驼龙”的名号在白山黑水之间声名远播。
几年间,张素贞同王福棠一起,在五常、榆树、双城等地纵匪劫掠,烧杀奸淫,成为了当地最大的公害。
当时,担任长春戒严司令的是奉系首领张作霖的部下李杜,李杜多次率部剿匪,却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年10月,王福棠、张素贞偷袭了吉林德惠县万宝镇的乱石山善人屯,这就是哄动一时的剿匪事件——兵打乱石山。
张作霖5日凌晨,夫妻二人带领三十多个土匪对善人屯发动进攻。
据说,那一天“驼龙”骑着高头大马,披着紫呢大氅,斜挎双抢,站在村边的林子里指挥战斗。
在“驼龙”的指挥下,几个地主大院分分失守,一时间屯子里哭天抢地、哀声一片。
眼看进攻顺利,王福棠一鼓作气,带人向纪家大院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不承想,纪家在布防的同时,早已派人去县城送信,当“仁义*”到达纪家大院时,长春保安队约一个连的人马也已赶到。
面对人数远超自己的奉系正规*,“仁义*”腹背受敌,伤亡惨重,险些全*覆没。
民国时期的土匪见势不妙的王福棠、张素贞带着仅剩的十几个弟兄落荒而逃,途中王福棠身受重伤,当场毙命。
生死关头,张素贞不得不将丈夫的尸体丢弃在荒郊野外,带着几个兄弟一路逃回了山寨。
此后,保安队将匪首王福棠的尸体带回长春,并枭首示众。
消息传来,张素贞悲痛不已。在这个不可理喻的世界里,她早已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王福棠是唯一真心待自己的男人,她笃定这一点。
张素贞发誓要为死去的丈夫报仇。身为土匪,“义”比天大,一个女人尚且有情有义,手下的匪众更是群情激奋。
此后的张素贞在一众弟兄的支持下,顺利坐上了“大当家”的位置。
民国时期的土匪转眼又是秋天,张素贞整装待发,再次带人来到德惠县,第一个目标就是纪家大院。一年前,她的丈夫折在这里,今天她要他们血债血偿。
为此,张素贞下了死命令:反抗者格杀勿论!
血洗纪家大院后,“仁义*”又以迅猛的势头席卷了东荒地,酿成了历史上著名的“东荒地血案”。
长春戒严司令李杜得到“驼龙”出现的消息后,立刻调集大批*队镇压,在训练有素的正规*面前,“仁义*”土崩瓦解,全*覆没。
不管怎么说,她终是为丈夫报了仇。
侥幸逃脱的张素贞无处可躲,只得藏身于公主岭的妓院之中。为了养活自己,她不得不重操旧业。
李杜时隔多年,再次回到这纸醉金迷的荒唐世界,张素贞恍如隔世。当初妓院毁了她,如今却又要靠它生存。
天还没黑,妓院的大红灯笼已经亮了起来,在天光里看上去非常假,像戏子戴的珠宝。
张素贞看着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眼睛突然变得模糊起来,这世间的一切仿佛都成了身外之物,靠得住的,只剩下腔子里的这口气。
然而,命运却没有放过这个“可怜的女人”,这是她的因果,她必须受着。
年1月,经过大量的走访巡查,李杜终于打听到了张素贞的下落,并派人暗中围堵,将她带回了长春。
根据驼龙经历改编的民国戏报“女艳匪驼龙”落网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东北,剿匪功臣李杜也因此颇得张作霖的赏识,然而此时的他却遇到了一件左右两难的事。
原来,“驼龙”的美貌在东北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传说,人们都想一睹这位绝色匪首的芳容。
在张素贞被押解到长春准备接受*法处置时,包括顶头上司吴俊升在内的诸多*阀官员,都给李杜发来电报,要求亲自审问张素贞。
很难想象,一个小小的土匪首领,竟能被奉系*阀几位高官争相审理。
可是,到底该把张素贞送到谁的手上呢?李杜犯了难,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戒严司令,谁也惹不起,若厚此薄彼,难说不会落下积怨。
吴俊升思来想去,李杜接受了部下的建议:
先为张素贞拍一张照片,然后将其押赴刑场*法处置,待其死后,给各位上级回电报,称“收到电报之时驼龙已被枪决”,并随电寄去张素贞的照片一张。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仅满足了各位上司的好奇心,又不会因厚此薄彼而得罪人。
可是,对于张素贞来说,她24岁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年正月十五,长春的冬天格外寒冷,宽城子附近却挤满了人,大家都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女人,才能做上土匪的“大当家”。
不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上全副武装的士兵押解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囚犯。随着马车越来越近,人们的议论声也开始此起彼伏。
根据驼龙经历改编的民国戏报与大家想象中不同,囚车上的女囚犯身穿一件织锦棉袍,脚下踩着绣花鞋,眉清目秀、皮肤白净,俨然一副大户人家少奶奶的妆容。
若不是站在囚车上被士兵簇拥着,谁能想到这会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匪首?
一时间,叹息声、叫骂声、哀怨声、叫好声,像是叫了一夏天的蝉声一股脑的宣泄出来,让人耳鸣,而这一切对张素贞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囚车经过绸缎庄门口时,张素贞对着人群中看热闹的店老板请求道:“老板,可否送我一丈红绸?”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板怔了一下,便让伙计扯下一丈红绸披挂在了张素贞的身上。
张素贞被行刑后的照片“多谢了!”张素贞侧头笑道。
在红绸的映衬下,张素贞的脸显得更加红润,她一路微笑着,仿佛一个刚刚出嫁的新娘子,带着对未来的羞涩与憧憬。
一炷香之后,女匪首驼龙被枪决。
没有人知道,她为何要在死前披上那一丈红绸?
她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她的生活本该像那“红”一样娇艳似火,可是,是什么让她黯然失色?
也许,她只当自己是去赴一场期待中的婚礼,远处等着她的是自己的心上人,这是她装在水晶瓶里的梦,是要带到棺材里去的。
她就这样在一抹红色中幻想着,微笑着,期待着……但随着一声惊愕的枪响,她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这样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