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县的西大街上有一间纸扎铺,老板姓张,他是一个瘦弱且精明的老头,纸扎铺已经在县城开了十几年,人们都称其为“张师傅!”
张师傅一辈子无儿无女,他说做纸扎铺生意会透支亲友的福气,所以他不愿意连累妻儿,这才孑然一身。
张师傅有一个远嫁外地的妹妹,见哥哥孤苦无依很担心,于是说动丈夫李大宝,让儿子李勇去投奔亲舅舅做学徒。
李勇在乡下惹了祸事得罪同乡,见父母有意送他去学徒,正好借此机会躲仇家。
于是,还未等父亲李大宝同意,就怂恿母亲写一封推荐信给舅舅便拿着信连夜投奔。
张师傅见到长相似妹妹的外甥也是很意外,他自从做了纸扎铺生意就与妹妹十多年没有见面了,因此看到亲人很是高兴。
李勇收敛起在乡下嚣张跋扈的样子,伪装成老实听话的模样,一个劲的说母亲如何思念哥哥,这话听到张师傅耳朵里充满对妹妹十几年未见面的愧疚。
张师傅愧疚的说道:“你既然来了就留在铺子里做学徒,跟着我学门手艺也算是我对你母亲的交待。”
李勇听到后很高兴,他千辛万苦从乡下出来,在这一路上见到了花花世界根本不想回去了。
就这样,李勇就留在纸扎铺当起了学徒。张师傅对外甥很严厉,天未亮就让张勇起床挑水劈柴,为的是锻炼毅力敢吃苦的精神。
平时,纸扎铺上做纸人,张师傅是不允许李勇触碰,只允许他见到客人端茶倒水做一些打杂的事情,时间久了让李勇心里落下疙瘩。
他已经从旁人口中得知舅舅是一个精明的人,平日里连一个铜板都很节省。所以,他觉得舅舅不是真心想传手艺而是想找一个不花钱的杂工。
有天,铺子来了一位中年客人,客人自称姓龚,他是县城首富王员外的管家,因为府里有丧事需要订做纸扎的女子。
龚管家拿出一张人像画,希望照着画中模样的女子做一个纸扎人。
李勇闻言很惊愕,他说道:“龚管家,咱们这行有规矩,不得按照活人的样貌做纸扎,这样不吉利。”
“你放心好了,该女子已经暴病而死,我家少爷为此伤心过度生病了,她是我家少爷最喜欢的丫鬟,因此想以她的模样做个纸扎人以慰思念之情。”
由于张师傅出门办事,铺子里只留下李勇看店,他本打算找借口说舅舅不在推掉这门生意。可是,龚管家很着急的样子。
说到这里,龚管家从怀里拿出十两银子塞给李勇,希望他可以通融一下。
李勇第一次见到十两银子眼睛放光,这些日子一直在舅舅面前伪装成老实本分的样子,如今这是一笔唾手可得财物动了心。
李勇顺手将钱揣到怀里,龚管家见此情形很高兴,他吩咐李勇做好以后从王家后门将纸扎的女子送过去不许被人看见。
李勇点头哈腰说是一定将这件事办好,绝对不会耽误时辰。
送走了龚管家以后,李勇心里发了愁。铺子里的纸扎人都是现做现卖的,如今没有多余的纸扎人。
李勇没有经过舅舅的同意就接下生意,到时候舅舅知道肯定会很生气,恐怕怒火之下会将他赶回乡下。
可是想已经收下龚管家的银子,倘若不按时将纸扎人送过去耽误了事情,东窗事发也会被舅舅知道。
李勇思来想去决定自己动手做纸扎人,虽然舅舅从没有教过他做纸人,但是没吃过猪肉也看见猪跑啊。
这几个月李勇留在铺子里见过张师傅做纸人,工序已经滚瓜烂熟在心中,他本就聪慧看了几次已经学会了,只是从没有实践的机会。
于是,李勇将铺子打烊,自己去找来纸扎照着舅舅做纸扎人的工序做起纸人来了。
转眼半天就过去了,李勇突然听到敲门声以为是舅舅张师傅回来了,吓得赶紧将纸扎人藏到柜子里。
等李勇将东西收拾好去开门,见到来人竟然是车夫刘大牛,他是舅舅雇佣的车夫,平日里都是他驾车和舅舅去送货。
刘大牛说道:“张师傅说今夜就不回来了,东主家热情待客,将客人留下吃席。”
李勇听到舅舅不回来心里松了一口气,等刘大牛走后,赶紧将柜子里的纸扎人搬出来。眼看太阳要下山了,他手上的动作越发快了起来。
后半夜到了,李勇给纸扎人上好颜色,又用麻袋将纸扎人装好,趁着月色背着麻袋去了王员外家。
来到后院,李勇如约在门上敲了四下,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只见龚管家探出半个脑袋出来左顾右盼确定没有人别人后才放李勇进来。
李勇跟着龚管家来到一处院子,路上四周漆黑一片,府里上下都熄灯很是幽静,可是进了眼前的院子,四周就变得热闹起来。
只见,院子里的佣人正在布置,他们将大红灯笼和喜字贴在门窗上,这一幕看在李勇眼里很是奇怪。
他心想:怎么会有人在大喜的日子定做纸扎的童男童女的?这东西只有在家里有白事的时候才会使用啊。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李勇走进了一个房间,龚管家让他停下,自己进去禀告。之后隐约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随后龚管家从屋里出来。
“你将纸扎人搬进屋子里,眼睛里看到的东西必须忘记!”龚管家厉声说道。
李勇闻言连忙点头,他将纸扎人从麻袋里取出,小心翼翼的搬进屋子里,
屋里只有微弱的烛火,隐约见到床榻上躺着一个人,在桌子上有一个白发老者背对着门口,从他穿的锦衣上看应该是王员外。
王员外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他侧过头看了过来,见李勇搬纸扎人过来,他开口说道:“你声音小点,别吵到我儿子休息。”
原来床上躺着的是王员外的独子,他叫王贵,从小就体弱多病,泡在药罐里活下来的。
李勇闻言轻手轻脚将纸扎人摆在墙根,这时候阴暗处突然走出一个紫身穿袍的道姑,女子脸上扑着很厚的粉,她的出现吓了李勇一跳。
道姑手里拿着一个拂尘,她打量了一下纸扎人,出声说道:“十来年没见,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
李勇见道姑误以为纸扎人是舅舅张师傅做的心里有些高兴,这说明自己的纸扎术以假乱真了。
中道姑让李勇将纸扎人摆在床头右侧,李勇按着吩咐照做。正好看到躺在床上的王贵,只见他的眼睛和嘴巴上放着铜钱,这让李勇心里咯噔一下。
这样放置铜钱的样子,他在乡下的葬礼上见过。亲人会将铜钱搁在逝者眼睛和嘴上,这叫买路钱。
说明王贵已经死了,可是为何外面还张灯结彩办喜事呢?
李勇将纸扎人放好以后,就从房间里走了出去,隐约听到道姑与王员外说道:“明天可以与新娘子拜堂了,到时候一定能让您财源广进。”
李勇从屋子里出来后,见到龚管家还在门口站着,看来是故意等着他。
龚管家说道:“好了,今天的差事办的很好,你跟我离开吧。”
李勇闻言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想着偷偷做了两个纸人竟然赚了十两银子,想着明天去*坊试试运气,越想越高兴步子走得越发轻快。
忽然,李勇觉得肚子疼,他对龚管家说道:“哎呦喂,龚管家府里茅房在哪里,我肚子疼快忍不住了。”
李勇说完以后还忍不住放了一个臭屁,还用手捂着屁股。龚管家站在顺风口,闻到作呕的味道,他满脸嫌弃的向后院指着。
“从这里进去往右边拐就是茅房,你速去速回,我在这里等你。”
于是,李勇快步朝着后院走去,只是到了拱形院门口,他分不清左右那边是茅房了。如今漆黑一片,他管不了那么多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就走了过去。
好在运气好,让李勇找到茅厕,待他上好以后心满意足的往门外走去。突然,一个影子慌不择路从另一侧跑来,因为天黑的缘故黑影没有看到李勇。
于是,两人撞在一起,李勇只觉得胸口被柔软的东西顶住,紧接着闻到一股犹如桃花的味道扑面而来。
只见一个女子与李勇摔在了一起,她看到李勇以后,梨花带雨哭着说道:“求你救救我,我不想嫁给王贵。”
女子说完话惊恐的看向身后,月光下李勇看清了女子的样貌,瓜子脸白嫩的脸庞犹如画中走出的美人儿,女子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烙在了李勇的心头。
“怎么会是她!”李勇心中非常惊恐,原来女子的模样竟然和他做的纸扎人一模一样,龚管家明明说女子已经暴病而亡,为何会活生生出现在跟前?
此时,另一侧传来窸窸窣窣的步子声,只见与李勇有过一面之缘的道姑追了过来,她看到李勇后也是吓了一跳,立马吩咐身后的佣人将女子拖走。
李勇见道姑冷酷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欲言又止,女子拼命向他求救,可是李勇顾忌王员外的势力只当没看见。
道姑轻蔑说道:“你小子最好管住嘴巴,否则没人给你收尸。”
说完以后,道姑不理李勇转身离去。
李勇此刻心里仿佛被抽走东西一样空荡荡的,龚管家见李勇久未回来赶紧寻了过来,见他傻愣愣的站着气都不打一处来,上前踢了李勇一脚。
“赶紧跟我走!”龚管家说道。
李勇闻言缓过神来,他如行尸走肉一样跟在龚管家身后往后门走去。
片刻之后,龚管家将李勇送到门口,李勇思忖一下说道:“龚管家,府上是不是在配冥婚?”
龚管家闻言面色一白,他厉声道:“你瞎说什么,我告诉你别多管闲事。”
说完一把将李勇推出门外,李勇没站稳踉跄几步摔在地上,手肘和膝盖上划出许多口子。
李勇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回头望向紧闭的大门,脑海中是刚才女子向她哀求的画面。
李勇在纸扎铺见识了许多事情,他从张师傅口中知道,有一些大户人家的子嗣没有成亲就去世了。
家主爱子女心切就会给逝者上冥婚,刚开始只是挑选年龄相仿的逝者互相冥配。可是,不知何时起,竟然有人用活人给逝者配冥婚将人活埋。
这种行为很快被官府发现得到取缔,但是依旧有些大户人家出于某种目的顶风作案。
李勇想到被道姑拖走的女子,心中断定她将是给王贵配冥婚的妻子,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回到纸扎铺,李勇一夜没有睡,他就坐在桌前等着天亮。
天亮之后,李勇赶紧打开门左顾右盼等着舅舅回来。他想了一夜,出于良知想救昨夜的女子,如今能帮她的只有舅舅张师傅了。
临近中午,张师傅回来了。他刚进铺子,就见李勇噗通一声跪在面前,手里捧着十两银子将龚管家买纸扎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舅舅,我违背了规矩,求您救救可怜的女子,到时候我甘愿受罚!”李勇说道。
张师傅闻言也是大吃一惊,要说活人配冥婚的事情已经十年没有出现了,这种方式说来也巧,正是张师傅的师父崔河首创。
崔河在县城开了纸扎铺,生意一直不好,后来财迷心窍想到一个坏主意,他对外称可以让逝者家属在世上的子嗣昌盛财源滚进的方法。
世人对*怪之说又忌讳又害怕,但是依旧有人听信了此话,纷纷找上门找崔河。崔河使出巧舌如簧竟然说动了这些人,让他们相信可以发财。
此法非常歹*,就是让大户人家去找来穷苦人家未成亲的年轻男女,借此让逝者配冥婚。
但是,这种办法很容易被官府发现。崔河想到一个办法,他擅长做纸扎人,于是仿照活人的模样做纸扎,然后将活人弄晕填塞到纸扎人里面。
以此来掩人耳目,等逝者下葬的时候将填塞进纸扎中的活人一起放置在寿材中组成冥婚。
因为纸扎人又称“阴人”,是给逝者在九泉下伺候的丫鬟佣人,平常人们对“阴人”很忌讳,都不会去触碰,因此将活人填塞进纸扎里面,可以神不知*不觉避开众人眼,故此在同行里这个办法叫做“填阴术”。
彼时,崔河有两个徒弟,大师姐叫做李桂娘,小徒弟就是张师傅。
张师傅为人正直看不惯崔河的行径,于是他将崔河的恶事告发到县衙,因为此事草菅人命,很快崔河就被问罪杀了头。
大师姐与崔河的关系情同父女,她见崔河被张师傅害死,气愤之下想要放火烧死张师傅。结果,当夜刮北风,李桂娘放火的时候,火势突然烧向她的脸上从此毁容下落不明。
李勇口中提到的道姑和将活人配冥婚的方法,在张师傅看来很有可能是大师姐张桂娘回来了。
因为崔河死后,这个世上唯一会“填阴术”配冥婚的只有两个人了,一个是张师傅,另一个就是张桂娘。
“今夜我们夜探王家!”张师傅说道。
后半夜,王家依旧漆黑一片,只有王贵的小院张灯结彩,只可惜满院子的酒席缺空无一人。
王贵被两个年轻人壮的佣人夹着来到大厅,他已经死了许多天,皮肤上已经出现斑点,为了掩盖脸上涂抹了一层厚厚的粉。
很快新娘子也被几个人拖了出来,她事先已经被道姑*哑无法说话,眼睛里除了恐惧已经没有生机。
女子被佣人按着脑袋与死去的王贵拜堂,王员外笑容满面的坐在主位上享受儿媳的叩拜。
王员外对道姑说道:“幸好有你主持,这才让小儿娶到如此贤惠的妻子啊。”
道姑脸上也露出喜色,她在外流浪多年,如今重回故地就是想赚些钱养老,王员外出手阔绰,拿着这笔钱足够她后半辈子享福再也不用坑蒙拐骗活在恐惧里。
道姑望向新娘子脸上露出狞笑,心想道:既然已经拜堂了,将她填塞进纸扎人里就可以下葬了。
想到这里,道姑就提前离场去准备,她来到房间纸扎人已经被掏空,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新娘子塞进去就可以了。
很快,新娘子就被佣人拖进房间,她在路上已经被打晕没了知觉。就在道姑吩咐佣人将新娘子填塞进纸扎人里时,屏风后面传来张师傅的声音。
“大师姐,十年不见,你为何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道姑闻言吓了一跳,转头看到张师傅的模样,她心中的仇恨涌上心头,她不知觉的摸了一下厚厚的粉底,上面都是因为大火烧伤留下的疤痕。
“当年就是因为你揭发师父,让他老人家含恨而终,如今,你又要故技重施害我吗?”道姑厉声道。
张师傅无奈说道:“倘若不是师父为了钱迷失良知怎么会有这样的下场,你现在和他当年有什么区别?”
道姑狰狞说道:“看在你和我师出同门的份上当做什么事没发生,只要过了今夜我就会金盆洗手离开此地,你不要阻拦我赚钱。”
张师傅摇了摇头,如同当年揭发崔河一样,他拦在道姑面前,不让道姑伤害新娘子。
道姑脸上露出怨恨,她拍了拍手,门外冲进来王员外的手下,她对这些人说道:“把他杀了,否则今夜事情传出去,你们都会被治罪。”
王员外的手下闻言恶狠狠的看向张师傅,正当他们挥刀冲上前去的时候,门口亮起火把,紧接着李勇领着县令走了过来,他们身后跟着身穿甲胄的*卒。
县令为官清廉从李勇口中得知治下有人竟然用活人冥婚,他离开带人将王家包围,王员外是个软骨头见到县令都招了。
说是道姑得知王贵病死,又晓得王员外是个贪财之人,后来上门找到王员外,骗其给儿子冥婚可以改变财源,能让子嗣昌盛。
于是,王员外上当后就让龚管家去找了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子,该女子姓郑,被贪财的父亲卖给王员外当儿媳。
道姑学着师父崔河的样子使用填阴术,可是她做的纸扎人不够好,没办法只好让龚管家去张师傅的纸扎铺买纸扎人,结果李勇阴差阳错冒充张师傅做了纸扎人,去王家的时候撞倒了逃跑的郑氏,从而发现了冥婚。
道姑见事情败落只好不在反抗,她被衙役五花大绑,突然想起十年前,崔河也是这样被抓,她感叹道:“这人就不能做坏事,否则恶报很快就会找上来。”
最后,道姑因为怂恿王员外用活人做冥婚,被判重罪,结果当夜道姑就因为恐惧病死了。
郑氏被救下对李勇很感激,心生爱慕,于是留在纸扎铺照顾李勇。两人日久生情,在张师傅的帮助下,两人拜堂成亲结为夫妻。
婚后,张师傅将手艺全部传授给李勇,他认为李勇已经浪子回头金不换,成为一个有担当的人,索性就把铺子交给李勇打理。
一年后,郑氏生下儿子,张师傅就干脆在家照顾孩子不在过问铺子生意,从此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