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
张爱玲笔下这个《第一炉香》的故事,终于被许鞍华拍成了电影。
电影拍得怎么样?相信之前的评论大家都已经看腻了,有人对选角不满说是《第一炉钢》;有人说是精致烂片,堪比高配版《喜宝》;有人说是“灰满地,白瞎了美丽和苍凉”。总而言之,这似乎是许鞍华从影以来,口碑最差的一部电影了。
客观上来讲,电影的确有瑕疵和失败的地方,但张爱玲电影的难拍也是出了名的。《第一炉香》口碑下滑的主要原因,还是它的下沉式营销,青春疼痛文学的抖音热点,掩盖了影片的高级感,很多观众被带偏了节奏,最终让影片遭受了口碑反噬。
刷二遍后,你会发现,这炉香烧的并不都是灰,也有一些属于张爱玲特色的暗香,许鞍华将画面的色调和充盈感做到了极致,里面的立意都藏在了那些大而全的物件后,在精致和华丽背后,你同样能感受到人物在时代中苍凉的命运走向和绝望中的死水微澜。
暗线:女人间暗潮汹涌的博弈,殊途同归
葛薇龙与姑妈的较量,从姑妈还没出场就已经开始了。
电影开场,大量的俯拍和远景,给人一种压迫感,这是穷人进入富豪区的第一感觉。
满山轰轰烈烈开着野杜鹃,那灼灼的红色,一路摧枯拉朽烧下山坡子去,仿佛是姑妈敞开欲望世界的一条缝在向她招手。
未见过世面的葛薇龙,穿着土气的蓝布裙,带着六分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好奇,三分林黛玉的清高,甚至还有一分王熙凤的算计,站在高大森严的铁栅门前,敲门前她有个理发整衣的动作,折射出她内心的心虚和不自信。
姑妈豪宅里最先出现的人物是姑妈身边的丫鬟,两个标致得有着小姐风韵的丫鬟。许鞍华通过一个特写镜头来展现丫鬟的与众不同,古典文学中典型的侧面衬托法。
夕阳的余晖照在白瓷般的脸上,纤纤细指拾起一颗精致小巧的干果,优雅地放进樱桃小嘴,润物细无声的陶醉细品。
这一幕深深震撼了葛薇龙,姑妈身边的丫鬟吃个干果都能吃出贵族小姐般的精致体面,那姑妈又是个怎样的人物?
所以说姑妈还没出场,葛薇龙就输得有点尴尬。而接下来的几幕戏,她完全像个玩偶,被姑妈一步步带入那个欲罢不能的花花世界。
直到葛薇龙嫁给乔琪乔,彻底沦为一个交际花,成为另一个姑妈。他们的的婚礼,表面热闹体面,实质破碎不堪。在这场戏中加入了大量姑妈的表情特写及往事回忆,暗示着两个女人间的内心博弈达到了最高潮。
葛薇龙的明媒正娶对应的是当年做妾敬茶时的难堪心酸,婚礼上的欢声笑语对应的是老爷去世后守灵的茕茕孑立,同样都是不光彩的婚姻,殊途同归,但好胜心强的姑妈内心却是输了的五味杂陈。
明线:自私灵*碰撞的爱情,海市蜃楼
下面再来说说最重要的部分,葛薇龙和乔琪乔之间的爱情线。在张爱玲的小说里,他们之间是没有爱情的,有的只是各自索取的自私和算计。
关于电影,很多人说拍成了琼瑶片和青春疼痛文学。许鞍华是说过她要拍一个“爱而不得”的故事,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拍成了一部爱情片,影片在刻画他们情感时的确动用了很多和爱情有关的元素,但其实传递的是一种海市蜃楼的虚无。
先来说说被网有诟病成“健身教练卖课”那场戏,这场戏的布景其实很有深意。
这是男女主人公第一次见面,男主表明“心迹”的一场戏。怎样展现他们之间与众不同的“爱情”呢?
《牡丹亭》游园中杜丽娘唱到“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前者是歌颂自由美好理想主义的爱情,后者是唏嘘乱世中的欲望纠缠,所以同样是后花园,却没有花团锦簇,只有一面斑驳灰暗的墙作为背景。
还有草坪上垂倒的枯枝也很有象征意义,“枯木逢春”,有时候也和爱情相关,但两个内心冷漠表面调情的人早已没有了春天。
再来说说葛薇龙初夜献身那段戏,马思纯烈女般往床上一躺又成了网友诟病的梗。其实这个动作是这场戏葛薇龙内心世界的关键,也可以从侧面看出她和乔琪乔之间并无正真的爱情。
葛薇龙的欲望世界里算计和权衡利弊是排在第一位的。在她那样的年代,女子的贞操是件很重要的东西,她也曾幻想通过婚姻实现跨阶级的转变,可现实让她很打脸。
另一边司徒协送的那个价值不菲的手镯,聪明的葛薇龙知道意味着什么。从海报上就可以看出,精致华丽的背后它更像是一个副手铐,得到你要的美丽与体面,禁锢的却是你的灵*。
那时候的葛薇龙还是骄傲的,她不愿将就司徒协那样的人,退而求其次,她对乔琪乔本身也有好感,这是表层的逻辑。
深一层,张爱玲的欲望世界里,除了物质也有情感,乔琪乔是物化了的男性角色,代表了爱欲的一种。
这些复杂的心态,最后成全了葛薇龙的那烈女般咬牙一躺,这里诠释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沉沦和*局。
旁观:欲壑难填的个体挣扎,苍凉无奈
对比原著,很多人认为电影中少了原著的有时代厚重感,缺乏人物命运与时代背景。
其实,许鞍华是塑造大时代下小人物的高手。她的很多电影都呈现了人物在时代洪流中挣扎的宿命感和无力感。《在第一炉香》中,葛薇龙想逃回上海那出戏虽然有改编,但所展现的情节和原著是相符的,你能感觉到导演力图创造的那种生活真相掩盖下的苍凉无奈。
过惯了上流社会生活的葛薇龙,最终想返回上海,等她到了码头才发现另一个世界的真相更残酷。身上被懵懂的孩童撒了尿液,粗鄙无理的女人用最恶*的词骂着她。
最终,她一刻也不能停留,那个被扔进河流的行李箱已说明她最后的归向。那个破旧拥挤的下等舱和她度蜜月的豪华邮轮形成了鲜明对比,隐喻不同阶层的两个世界。
事实上呢,她想要回去的那个上流社会,表面体面尊严彬彬有礼,但其实也是脏乱无序无理。那个女人骂她的话也同样适用作为交际花表面风光的她。
许鞍华在片中运用了大量隐喻类的镜头,需要观众透过表面的繁华去领略背后的悲凉。
比如葛薇龙正式入住姑妈家的那个晚上,她从晚宴后厨经过,镜头多次出现旋转的烤鸡等场景,在这里缺暗示着她从此进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世界。
还有片中多次出现点灯的场景,静谧的夜晚,别致的庭院中丫鬟们点亮起一盏盏精美的灯笼,灯笼的光亮转瞬即逝,暗示浮光掠影里的虚无和不堪一击
写在最后的话
马塞尔·马尔丹在《电影语言》中曾说:“所有生理和心理方面的实验都证明,我们更多的是感受的色彩的价值,而不是色彩本身。”
总体来说,电影的美学还是成功的,无论是画面还是配乐都算制作精良,杜可风的镜头迷离伤感,抛开那些抖机灵的梗,重刷电影,也许,你还是能发现那个阴暗、潮湿、悲剧的葛薇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