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渊冰
你以金戈破我河山,我必以我血浸透你
南楚三十一年。
北凉的*队攻破了城门,奔腾的铁骑自北方的*沙间呼啸而来,踏碎南楚的国土,直奔皇城。
楚昭玉端坐在清和殿中的榻上,木窗被遮得严实,只能透出细微的光线来。她的身体隐没在阴翳之中,面上表情平澜无波。
宫中的太监宫女们死的死逃的逃,此时偌大的殿中就只有她一人,依稀听见远处厮杀之声,望见烽烟滚滚。
鎏金香炉升起的袅袅青烟晕染了重纱叠幔,四下静谧无声,只听见昭玉手中转动佛珠的声音。
喊杀声由远及近,她抬起头,正对上来人的视线。
他跨过门槛向昭玉走来,一身铁甲森森,战袍沾上血迹又重新被染红,手上一柄长戟在夕阳下闪着夺目的光。他的唇紧抿着,俊朗的眉目也掩不去他从沙场上带回的肃杀之气。
“李琬,你终于来了。”昭玉抬眼看他,手上把玩佛珠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
李琬对她知道自己名字并不稀奇,神情淡漠,冷冷道:“亡国公主,相比押解入京受辱,还是以身殉国更为体面些。”
昭玉闻言嘴角勾起淡淡一笑,从榻上站了起来,踩着台阶走下,长裙广袖轻拂着地面,一步一步极尽妍态,缓缓走到李琬身前,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拿到李琬的眼前:“将*可还记得这个?”
李琬神情一变,猛然抓住那块玉佩,惊道:“怎么会在你这里?”
昭玉狭长的凤目盯着他,“这是他临走之前,亲手交到我手里的。”她凑到李琬的耳边,又道:“所以,你不能让我死,你还得让我好好活着。”
李琬被突然的近距离接触惊得后退了两步,被昭玉附耳说过话的那边耳垂红了,好似抹了一层胭脂。
他只说:“知道了。”
昭玉就这样被李琬带回了京城。
他把昭玉安置在将*府的别院里,派了士兵看守,再也没来看过她。将*府的人都以为这是李琬带回来的女主人,自然是毕恭毕敬地伺候着,外面虽有些流言,他却全然不放在心上。
又是一日清晨。初日的光线越过窗棂投下斑驳的光影,暖风送来庭中海棠花的香气。昭玉坐在梳妆台前,她屏退了婢子们,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日要求李琬救下她的玉佩。
样式古朴,入手温润,像是个年代久远之物。
这块玉佩并不是她的,而是属于她的夫君——慕云。
那是南楚的国都还未破的时候,也是清晨时分,昭玉在自己的寝殿对镜梳妆,慕云一身戎装来到了她的面前。
昭玉和慕云的关系并不佳,以至于成亲之后她还是住在自己的宫中,慕云也甚少来寻她。
那天慕云从怀中将玉佩拿出轻轻地放在她的手中,昭玉是坐着的,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这天有些太早了,刚起的昭玉目光还有些朦胧,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随意披了件鹅*菊纹的薄衫,歪着头正不解地看着他。
男人的手温暖而有力,难得昭玉有些贪恋停留在掌中的温度,而这种感觉却是稍纵即逝。
慕云的眉眼很是秀气,眉如远山,目甚清照,平日里常作书生打扮,宛若一个面如冠玉的谦谦君子。可昭玉却忘了,他其实是一名战场上刃饮血,兵相接的武将。
戎装的他抹去了平日的温润,冰冷铁甲间替代的是峻嶷的清寒。
“这是什么?”昭玉握着慕云递过来的玉佩问。
“它是......我的一个故人所赠。”慕云顿了顿,“我当初救了他,他把这块玉佩送给我,不管人变成什么样,只要见到这个,他就会认出来并且报答你。”
“那为什么要给我?”
慕云直直地看着她,目光凛冽而坚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昭玉盯着他的眼睛,竟生出一副哀伤的感情来。
“你也知道,南楚将存不久了。这次率兵而来的,正是我当初救下的人,李琬。
我从未想过竟在这种场合下与他兵戎相见。”慕云道,“我为主帅,若兵败破城,绝不能苟且偷生——而你,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他的话语间缱绻着深深的情意,平日二人见面常是相对无言,今日长谈却是在倾城之际,昭玉才意识到,他一直是那个爱慕着自己的少年,一如当初。
昔日这个叫慕云的少年,在宴会之上,锦衣华服身姿秀挺,他向南楚王直言,愿娶昭玉公主为妻。
王摇晃着手中的琼浆玉液,眯起眼也不看他,不置可否。
同年慕云投*杀敌,一马当先所向披靡,在与北凉*一战时率兵直袭敌方大营,受封为将。
当成亲之事传到昭玉耳中,她正在海棠树下拾一地的花瓣。落花有情,佳人无意。
昭玉冷笑道:“难道我是一件物事么,想给谁便给谁,谁要便拿了去?”
君令在前,她没法逃。
成亲后慕云也是对她极佳,会笨着手给她做最喜爱的糕点,想着法儿讨她欢心,却总是弄砸,昭玉就更不待见他。
后来慕云就去了*营,金戈铁马与铁甲为伴。
昭玉觉得,他是厌了。
没有,他一直都没有。慕云在临行前,可能是他的最后一战,还是想着她,因此留住了昭玉的性命。
倚阑红粉如花面,不见巫山空慕云。
昭玉攥紧了手中的玉佩,低垂眼睑,又用力睁了睁双目,不掉下一滴泪来。
南楚被灭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北凉王城,不日就已班师回朝。全国欢庆之余,李琬将*带回的女子也成了民众们十分关心的话题。
李琬将*向来不近女色,那自身冰冷的气度就将人拒之千里之外。再加上常年征战,京中的小姐也没几个见着他模样的,这次回京领功受赏那自不必说,前来说媒的也必将踏破了门槛。
但是跟随着将*回来的女子,已经被默认是将*夫人了。北凉尚武,那些繁文缛节并不十分看重,两情相悦即可,门第并不在意。
看着比想象中清静的府邸,李琬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南楚的势力依然存在,之前势如破竹攻进国都,也是趁着南楚的*队大部分在岭南的契机,不日又应启程。
九州一统,河清海晏。这是他为臣,为将,所期望的。
李家世代为将,他的父亲,辅佐当今的北凉皇帝登基,现如今,他又替龙椅上的天子,扫清了统一的障碍。
李家的风光,如今有些太过了。
这也是李琬内心担忧着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也想像父亲从前那般功成身退,可是他心中只想驰骋疆场,报效国家,忠君,为国。要让他放弃这些,去做一个逍遥自在的闲人,李琬做不到。
碧空一只白鹤划过。
古老的榕树投下暗沉的绿荫。
李琬抬头看了看京城的天空,感到从未有过的压抑。
他几乎是*使神差般的,走到了他安置楚昭玉的庭院。
这是曾经李琬母亲的居处,庭中的海棠花又开了,花叶甚是繁盛,浓郁而热烈,竟将满园春色都比了去。四下却是空旷无人,只有他派来看守这里的卫士,一丝生气也无。李琬站在门前,却一步再也迈不进去。
等风波过去,就将她送的远远的,平安过完这一生就好。
李琬少年时外出曾遇险境,所幸被慕云所救,就将身上的玉佩给了他为信物,如今救下楚昭玉,也算是知恩图报。
只可惜,昔日友人,再知晓时已成两*将领,再无把酒言欢,推心置腹之时。
李琬握紧了腰间的剑,还是离开了。
北凉皇城,御书房内。
熏香袅袅,绣着华美龙纹的屏风之后,正是北凉帝坐于案前,他表情凛冽,自有天子威严,侍卫侯于殿外,只听见他手中翻阅奏折作响。
李琬恭敬地立在一旁,似乎已经习惯屏立左右。
皇帝停下笔墨,却也没有抬头,语调平稳,道:“听说,你回来时,从南楚带回一个女子?”
李琬答:“回陛下的话,正是。”
“哦?”皇帝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朕本想将清源公主赐婚与你,没想到你竟比朕快了一步。”
李琬跪下:“臣自知粗陋武夫,不敢高攀公主。”
不知怎么的,李琬想起了楚昭玉,她是怎么和慕云结为夫妻的?也是如现在那样,这么轻巧的被赐婚了么?
李琬又想起她的那双眼,明媚而又坚韧,像是绝壁上盛开的花,勾人心魄却让人不敢靠近。
“你在想什么?”皇帝的话将他的思绪拉回,李琬才意识到自己走了神,赶忙答道:“臣今日精神不佳,失仪于陛下,臣知罪。
“哦?朕看你征战多年,为国效劳,也确实多有疲累,那便在家中歇着吧,南境的事,朕会派他人去,你就不必担忧了。”
闻言李琬一惊,陛下已是有意要夺他兵权,他站起身:“臣告退。”
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叫住了他:“南楚的公主,已经殉国了?”
李琬怔住,皇帝突然问起,怕是发现了什么,他低头答道:“正是,当时南楚公主自焚于殿中,事后臣也从中搜寻到了残骸。”
“那倒是可惜了。”皇帝似有些不忍:“朕本有意纳她为妃,毕竟敌国公主归顺我朝,必定有助国威。也罢,你先下去吧。”
李琬应了声,连忙退下了。
李琬刚回到府中,便有下人急匆匆的小跑过来,险些将他撞着。
“什么事这样着急?”李琬皱起眉,自己府中的下人向来稳重,怎么会如此急躁。
“不好了,夫人病倒了!”丫鬟跪下道:“奴婢正要去请大夫呢。”
夫人?李琬还没来得及对下人们什么时候有了这个称呼表示头大,没有更衣就往昭玉住的院中去了。
昭玉的房中窗户关的严实,里面暗暗的,李琬走进去就闻到了空气中的熏香气。梳妆台和木案上都整理的清亮,淡雅的白瓷花瓶中却是空无一物,像是失去了生气。
他走到床前,看着眼前厚重的帘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掀了起来,用珊瑚勾束在一边。躺着的人儿正紧闭着双目,双颊潮红着,如玉的额头上盖着一条布巾。
大夫来的也快,还喘着气,估计是丫鬟催的缘故,他把了脉,道:“夫人只是风寒,但是......以在下看来,些许为心病。”
李琬点点头,便吩咐丫鬟跟着大夫抓药去了。
人走之后,他才走上前来,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昭玉的唇动了动,李琬赶忙将手拿了回来,她却没有睁眼,喃喃念道:“慕云......”
李琬一怔。他几乎就要忘了,眼前沉睡过去的女子,经历了灭国丧夫之痛,这里,应该是她最后的归处了吧。这和他第一次见到她不同,当时她沉静又淡漠,仿佛外面的战火厮杀声都与她无关,像一株避世的莲。她要求自己救她的时候,她的眼中有倔强和不甘,又像不屈于风浪的浮萍。
他喟然一叹,丫鬟端着药正走过来,他说,“给我吧。”
他侧坐到床边,这时昭玉正悠悠醒转,她的凤眼天真又无辜,仿佛蒙上了一层水汽,少了平日的明媚傲气,纤长如蝉翼的睫毛一眨一眨。
李琬:“......”
昭玉:“......”
他的脸微微有点红,光线昏暗,他以为能遮掩过去,昭玉却看见了,她的粉唇勾起一个很小的弧度,开口道,清脆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多谢将*的照顾了。”
李琬窘了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昭玉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心情稍微变好了些,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她看着他,轻轻说:“谢谢。”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很久。
帝京如今一片太平,北凉皇帝攻破南楚的国都之后,逐渐平定边境叛乱,数万大*整装待发。西部小国派使臣来京请求称臣,大有中原一统的气象。
转眼就入了冬。
这时候双方往往平息战火,休养粮草兵马,楚昭玉也许久没有听到最新的兵况了。李琬每天除了上朝便在府中,或是宫宴相酬,她知道,这并不是他想待的地方。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罢!罢!昭玉冷笑一声:我已如池中之鱼,身无所托,唯抱一残躯而已。
“公主莫要自弃。”一道男声从背后传来,昭玉连忙转过身,只见一个黑衣人上前行礼道:“参见殿下。”
“你是何人?”
“回殿下,奴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说着黑衣人取下了面巾,昭玉认了出来,这确实是太子身边的护卫。
昭玉道:“你是来接本宫走的?”
“并非如此。”
“此话怎讲?”
黑衣人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递给昭玉道:“这是太子交给奴才的信物。殿下看见,必会相信。”说话时还特意带上了南地的口音,“后面还请殿下多留意消息。”说完便轻功遁走。
昭玉低头看手上的帕子,针脚粗糙,绣上的图案歪歪扭扭,正是她第一次学女红做出来的。
王兄果真还在么?昭玉静静的看着,陷入沉思。
从那以后,昭玉果真收到了信件。
有时候是在夜深人静由信鸽传递,更有时候,甚至纸条直接藏在日常的饮食之中。
他们仅剩的力量,当真有如此强大么?
纸条上写道:“正月十五,京城西郊。王兄接你回家。”
昭玉将信件一张张丢进火盆,在火焰跳跃之间化为灰烬。
这时门被推开,气势汹汹地走进来的人,正是李琬。他拿过装着灰烬的铜盆,好看的眉眼皱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
李琬道:“你若是安分守己,开春形势安定,我自会找机会将你送出京城去。天子脚下,你再如此——”
昭玉笑道:“将*是在担心我么?”
李琬没有回答就离开了。昭玉不动声色,继续给自己倒一盏茶。
令她没想到的是,李琬没过多久就又回来了。他一声不吭,待在这里和昭玉一起用膳,晚膳也是。到了晚上,昭玉看着他还没有想走的意思,忍不住道:“你就打算住这里了?”
李琬说:“就是这样。”说着他抱着被子打起了地铺。
昭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算哪门子的监视?不过也无所谓,她已经知道了,正月十五。
从李琬搬来了这里之后,那些纸条和黑衣人就真的没有再出现。他每天在案前处理公务,昭玉闲来无事就会翻他的书看。炭火熏得室内暖意融融,这恐怕是两人相处的最为平静的时候。
北国的天经常下雪,初来时昭玉还会觉得惊奇,现如今已经习以为常。有雪的夜晚往往非常明亮,与灯笼散发出的昏*的光相照应,晶莹的雪粒闪着光。李琬平时也很少说话,有时候他们同室而坐就是一整天。
不久便到了正月十五。
那天和往年一样,皇宫中宴请文武百官,李琬也在其中。临走时,李琬把府中的兵卫又加强了一倍,这才坐上马车离开。
他抬头望向云间的月,浓雾冥冥,朦胧的月光也隐匿在了黑暗中。
按照之前的约定,昭玉披上了斗篷,推开门去,惊了一地的风雪。纤腰广袖,发绾飞髻,点翠招摇,正是楚地装束。她出了房门便向前走,一路上竟没有人拦她。她坐上了停在将*府前的马车,车夫就是之前来联络的人。
“殿下,卑职等候已久。”
闻言昭玉兀自一笑,并未回答。
她掀起轿帘望向自己住过半载的府邸,灯火通明。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此梦长恨有谁圆。何怕?此身沧海如浮萍。
京城中的嬉闹声渐行渐远,周围的环境逐渐变得安静,只听见马蹄阵阵,风声萧萧。透过马车,昭玉也感觉到周围有数十双眼睛在注视着她。
昭玉并不觉得畏惧,即使只有她一人。她知道,今日,一切都将揭晓。
“殿下,地方已经到了。”车夫道。
昭玉下了车,这已经到了京城郊外的一片树林中,周围皆是举着火把的兵士,站在最中间的男人,正背对着她。
“公主殿下,那是你的王兄啊。”刚才的车夫说道。
昭玉冷笑一声,藏在袖中的匕首猛然向他刺去,猝不及防之下,面巾滑落在地。
“你——”他怒道,“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公主殿下么?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还如何嚣张!”他扣住昭玉的手向后反扭,昭玉吃痛,背后冷汗衿矜。
那个男人终于开口:“放开她。”
那车夫将昭玉狠狠放开,昭玉轻蔑地看着他:“林成信,你这个叛徒!就凭你?你也能骗过我?”
“哦?”那男人转过身来,笑道:“那殿下为何来此落得如此境地呢?”他的目光无比锐利,在寒风中犹为分明。
昭玉毫无惧意与他对视,没有理睬他的话,只问道:“我的王兄是否还活着?”
男人笑了起来,却一点也没有道歉的意思:“很抱歉,他已经不在了。”
昭玉像是早就猜到了一般,“果然如此。”她走上前来,兵士意欲阻拦却被男人摆手不必。
“从一开始,你们就知道,我这个亡国公主,就藏在你们北凉国将*的府上。”昭玉开口道。
“不错。”
昭玉接着说道:“本来我真以为自己能够在此默默终老一生,当时我的王兄,南楚的公子,在城破之前早已秘密前往南境驻*,即使不能复国,但也可偏居一隅,以保安宁。他应该不会知道我还活着的消息,因为李琬不会告诉他。”
“所以——当林成信找上我,我就知道,王兄已死。”提此昭玉似有悲意,哽咽后接着讲道:“他能轻易进入将*府,说明将*府已有内应。至于谁能在将*府安插内应,便只有,你们的皇帝。将*私藏前朝余孽,好罪名啊。”
昭玉情不自禁的笑,“你就是北凉的另一位名将,周樵渡吧。”
周樵渡闻言挑了挑眉:“不错,你居然知道我。很好,不用当无名人剑下之*。”
昭玉说:“我若不来,你们今夜就会攻破将*府邸,正好来个人赃并获。”
周樵渡似乎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盯着昭玉,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你不舍得他死么?”他玩味地眯起眼睛,“一个灭你国家,诛你亲族的人,你竟然为这种人着想,你该不会,爱上他了吧?”
昭玉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从来没爱过他。他那种人,应该战死疆场,而不是,死于你们诡谲阴险的权谋之中。”
吾身如沧海浮萍,岂敢再言倾心二字,有些感情,就该扼杀于萌芽之下。
国仇家恨,你我本就是生死的敌人。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为报也,无以为好也。但愿你从此岁岁无忧,平安顺遂。
我本就是应该死在那一天。
只是机缘巧合,苟活到今日。
旁边兵士手中雪亮的刀刃,昭玉撞了上去。
风中传来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
昭玉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刀刃被箭矢“咣当”一声射碎,散落一地。
疾驰而来的骏马上,正是赶来的李琬。他的盔甲还没有换上,还是穿着去宫宴的衣裳。
周樵渡似乎并不惊讶,笑眯眯的说:“李将*好聪慧,居然能找到这里。无妨,既然你来了,我也好回去向陛下交差。”
他话音刚落,语气骤然变冷:“放箭!”
漫天箭雨,顺势齐发。
李琬将昭玉抱起翻身上马,剑雨被面前的一堵人墙挡住——是死士。
“快走!”李琬扬鞭催马,昭玉枕在他的肩上,火光间,她看见周樵渡拉起了弓,箭在弦上。
李琬擅长各种剑法刀法,而周樵渡,百步穿杨,百发百中。
一瞬间来不及多想,昭玉猛然拽住李琬的肩一偏,一发箭矢就正中在昭玉的心口上。
李琬急声喊道:“昭玉!”
昭玉的口中含血,喃喃道:“快走,快走……”
李琬扶着她,追兵已被甩在身后,“别动,我先给你止血。”
“不行的……”昭玉嘴角噙着笑,嘴唇已经发紫,“有*,没办法救的…”
李琬将她靠在自己怀里,下了马坐在地上,捂住她的伤口,颤声道:“不……你跟我回去,一定能…”
“不……”楚昭玉嘴唇动了动,“你知道吗…这条命,我还给你了。”
“本将*不用你还!”李琬说,“我从来没,后悔过救你。”
当初他一路上带着昭玉回京,虽属无奈之举,他知道是为了报答慕云之前的救命之恩,因此,他发乎情,止于礼,从来不敢心生非分之想。
只是,第一次见她在河山俱灭的情况下,全无惧怕,优雅又高傲,还有她在自己耳边轻生说的话,生病时躺在床上绯红迷离的脸,还有自己去戳穿她私传密信时她冷漠倔强的样子……我只要能护她平安便足矣。
这朵情花本就无生长之地。
刚才昭玉说,“我从来没爱过他”时,李琬就到了。他苦笑道,口中低声自语:“原来,你从来没停止报复过我。”
“好了,”昭玉故作轻松道,“现在,我也算是死在你的手中。”她眼神突然一凝,口中含血笑了:“现在,我的血终于染在你的心上了。”
我的国家,我的城池,我的父母,还有我的夫君,都死在你的手上,我要你带着我的恨,活下去。
你以金戈破我河山,我必以我血浸透你心。
昭玉的心思已经得逞,虽然,这一箭是本能还是故意,也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心愿已了,她突然感到很困,*素已经要蔓延全身,她说:“好困,好困,我要睡了,不要叫醒我。”
李琬摇晃着她的肩膀:“不,你别睡,你等着,会有大夫救你的,你别睡……”
昭玉的胸口已没了起伏,她的眼睛已经闭上,看起来很是安静。
她只有闭上了眼睛,才会有如此平静的时刻。
因为,已经是一潭死水。
这时,李琬才敢伸出手,轻抚她的脸颊。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周樵渡一无所获地回去跟皇帝复命了,他仗着自己是皇帝的流落在外的儿子,他又向皇帝信誓旦旦地保证了自己绝对射中了李琬,皇帝又逼着他去搜索李琬的尸体,周樵渡做了做样子,最后只能作罢。
从此北凉国的李琬将*消失了,民间多了一位行侠仗义,豪气干云的侠客。
有人说将*手下亡*太多,从此斩断红尘,剃发为僧,超度亡*;也有人说将*定是和夫人浪迹江湖,隐居山林,一生为伴。
李琬有时坐在茶楼中,耳闻传言,付之一笑。
他将昭玉埋在了一座向南的山坡上,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故国就在眼下。
他只留下了那块玉佩,这是缘起之物。他走过南国的许多地方,三月的桃花烂漫,在碧水天边酿成一坛美酒;他也见到了烟雨迷蒙,勾勒群山落成一幅山水泼墨的画卷;春天的蓬蒿肆无忌惮的生长,崇山峻岭中古木参天,南岭庙香袅袅,步步虔诚。
他也去了海边,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海。他听渔民说鲛人的眼泪可以令人死而复生,问他要不要一起出海寻找。
李琬笑了笑,表示拒绝。
即使人死可以复生,有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或许会变淡,又也许会和风沙磨砺顽石般,越来越深。
也只不过沧海一瞬,往事如烟。#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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